南有嘉鱼

第54章


  第二日,日未现,赵仅一身戎装执戟正立城头。四周军鼓雷动,他一声令下:“出击!”大军动,意气风发。
  为了吸引耶律岩崎的兵力,为刘少康争得借粮时机,赵仅不得不与其一战。
  战场在郭林之外数里地,我不能随军而行,只得在城楼上极目远眺。商青哥哥亦未同行,粮草事小,守住郭林才是最最重要之事,谁也不敢托大,屏息凝神。
  
  “嘉鱼……”
  自日出到日西沉,我与商青哥哥不发一言,眼见大军似乎要归,他却同我说起话来。
  “嗯,哥哥。”我只略应了一声,仍看着远方。一则忧心前方战事,二则忧心刘少康的粮草是否能顺利运来。
  “关于少康……”商青哥哥沉吟,好半晌不再言语。
  我轻轻皱眉,正待他下文,哪知他又不说,只得出声问:“表哥怎么了?”
  “哎!”他长叹一口气,“我原知晓情之一事,向来由心。你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惠王身上,哪里知晓少康的痛。”
  我不解,莫非哥哥这是来做说客的?
  
  “哥哥,有话你便直说。只一句,嘉鱼不得不提,我与表哥早已是陈年旧事,再说无意。”
  “我猜你当是为当年陶府之变耿耿于心。”商青哥哥脱下戎装外的披风,罩在我身上,“漠北昼夜温差极大,你身子向来虚。”
  我不推迟,略点头:“若说当年的事我全然不放在心上,莫说哥哥不信,我自己也是不信的。我那时真心喜欢他,直恨不得掏出心与他看。他不珍惜也便罢了,却容不得他糟蹋。我也明白,新皇多疑,肯定容不下陶府手握兵权,陶家迟早要落到那个境地。只是……”我稍顿,“只是他不该……他不该日日与我耳鬓厮磨之际,却是寻着机会利用我!”
  “若哥哥告诉你,这一切……这一切不过是爹爹设的局呢?”
  
  商青哥哥的声音似有似无,随着夜风而逝。听在我耳里,真如惊天雷鸣!这事如何又与爹爹扯上关系了?!
  我愕然地看着哥哥,期盼他好好解释。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那时皇子之争,陶家并无任何倾向,怕的就是插手皇家内事,奈何陶家地位过于险要,在那种时候如何也脱不开身。后来少康来了楚地,爹爹心中明白太子这是要来对付陶家的。在朝中数年,对这位太子行事过于了解,无论陶家是否投靠他,陶家绝无好下场。与其坐由太子动手,不如自己决断后路。于是爹爹自导自演,邀少康合谋了这一出‘叛乱’戏,为的就是留得青山在。若由太子出手,陶府定是片瓦不留。”
  
  哥哥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已记不大清楚,只知这一切都是爹爹亲手安排,甚至连绿竹替我也是这出戏的一幕!
  他们,他们究竟是凭什么能妄意决断他人生死?
  我只当那是朝堂权利倾轧,谁知爹爹才是主谋。他精心策划陶府落败,残喘于南疆,就为保住陶府男子性命,以谋东山再起。他知道漠北不会太平,只要还活着一日,赵煦总有不得不用陶家的时候。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局。
  那我这些恨从何而来?
  我这些年的苦究竟该怨谁?
  爹爹做到了,陶府再起,今后的辉煌怕是更甚往昔。
  只是,
  只是那些死去的人该魂归何处?
  
  总也不能忘记那日娘和嫂子们为了陶府声誉,抹剑自刎的果决。爹爹,和哥哥们,心里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丝的不忍与感动?那些都是默默在他们身后陪伴他们多年的女人,为他们生儿育女,挑起一片温室。究竟,置她们于何地!
  女人,何其悲哀!
  我,何其悲哀!
  
  跌跌撞撞回了房,甚至不及等赵仅收兵回城,独自闷在房内,不哭不闹,如木偶一样呆坐桌前。
  不知何时,赵仅进来,看了我,亦不说话,轻轻拥住我,将头搁在我肩上。
  良久,轻声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往事已矣。”
  赵仅自然无所谓,这一刀是划在我心口,他至多就是替人伤怜。
  我冷笑:“你知道我这些年受了那些苦?你知道我娘和嫂子们做了怎样的牺牲?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仅甚是无奈地抚弄我头发:“我只知道,你爹若是不这样做,指不定你们陶府一门早化作幽魂。”
  我顿时失语,这,就是症结所在。我如何怨尤,也不得不承认,没有爹爹这一局,陶家兴许早不存在。或是真以勾结外敌写入史册,或许,什么都没留下。
  
  他见我不再搭话,圈住我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将我身子一侧,与他面面相对。
  “还是说,你怨恨你爹毁了你一门亲事?你到现在还是爱着刘少康的,是不是?”赵仅说着,面色越来越冷。撤了手,淡漠地瞧着我。那种神情,我从未在他面上见过,心里不由惊慌。
  “也罢,从来都是本王一意孤行,死缠烂打。你与刘少康,男才女貌倒是真配。本王是什么?不过是京师里人人口头奉承、心里唾骂的浪荡王爷。你跟着刘少康,那才是众人艳羡,一片光明。”
  我不知他怎么想到这一层,不住摇头:“我,我从未这么想过。旁人不知你的好处,我却知道。赵仅,你别这样。”说着,不由伸手拉他。
  他已起身,挥开我的手。背对我,不知表情。
  
  “我赵仅也不是那般小气苦苦纠缠之人,你若是真心欢喜刘少康,本王这就替你寻他回来。本王为主帅,亲自出马,必然能引得耶律岩崎目光。从今以往,世事如何,赵仅只愿你过的快活。我如果不幸丧命于此,你也无需伤心,只回去同琛儿说,他王爷叔叔是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
  他这一番言语,竟有交待后事之意!
  我听得痴了,一时心里泛起无数涟漪,与赵仅在一起的时日一幕一幕从脑里跳出。他无赖,他关切,他调笑,他正色……像是刻在心上,成了书简,不经意间,这份情早重得我挥之不去。比之他日的刘少康,来的不知要深多少。若说与刘少康,我是少女懵懂;对于赵仅则是心性沉淀后的难以抑制。
  脑里突然生出一个念想,赵仅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直到他快走至门口,我才回过神,几步跑上去,死死拥住赵仅。
  “不行,我不许你去!你今生剩余的日子只能同我纠缠,不死不休,谁许你擅自决定生死的。”
  赵仅停了下来,再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我拼命点头,惟恐他不知我心意:“真的真的,刘少康什么的早随我青春岁月付诸尘土,你莫起疑。”
  我还想说什么,只想把满腔情意宣泄出来。赵仅转过身,笑得万分得意:“我就知道小鱼儿最喜欢的人是我。”
  这神情,哪儿还有先前半分哀伤犹豫。
  我这才明白,敢情他是故作姿态,引我上钩!
  
  冷下脸,松开手,转过身不去看他。
  赵仅忙巴巴地圈住我,好言相劝:“小鱼儿,我若不使些手段怎么知晓在你心中,我到底占几分位置。刘少康可是劲敌,我不得不防。”
  我又怎么不知他是这种想法,他略微说了几句,叹了气道:“今后莫那生死开玩笑,说些浑话。你方才所说,若被我哥哥听到了,少不得要军法处置。怎么说都是三军主帅,怎地还这么任意妄为。昨日若不是你大意,那耶律岩崎怎么会寻着机会逃出去。”
  赵仅见我服软,又开始嬉笑。二人说说闹闹,到最后自然是满室绮丽。
  
  第二日醒来,赵仅已不在身边,忽而想起粮草之事,忙穿了衣服赶去询问。
  一问才知,刘少康还未归来,根探子回报,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叫耶律岩崎派兵截住,困在离郭林不远的堕龙谷。
  堕龙谷在祁水出祁山三十里处,汇水成谷。祁水大涨时,这里自然不能立人。如今已过了水期,那里倒成了战场。
  可是,刘少康不是去正山县借粮,怎么会绕路去了堕龙谷?
  主枢中众将领就是否派兵增援一事议论许久。
  “如不去增援,至多两日,郭林既要断粮,军中士兵必然军心浮动,此时若耶律岩崎一举攻来,我们如何应对?”
  “如去增援了,郭林空虚,不正中耶律狗贼之计,到头来也拖不去一战。左右是要战的,何不现在就杀出去,兴许能拼出一条活路。”
  “去……”
  “不去……”
  ……  
  
  争论许久,赵仅与商青哥哥坐于主位,不发一言,只是神情十分难看。
  我进了主枢,看着地图上细细密密的绘制,心中掂量许久。末了,转身对赵仅道:“准备十数劲弩,箭上一端包上棉絮,浸透酒,点上火,寻军中最好的弓箭手射箭。”
  众人听得我说,皆静下来。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军中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近卫近卫,谁准他进来的!”一位身形魁梧的将领最先出声指责。
  余下之人又识得我的,只我身份特殊,一时摸不准意思,纷纷看向赵仅与商青哥哥。
  赵仅亦来到地图边,看了一阵,忽而朗声大笑:“好,好!此时无甚办法,这也不失为一计。”
  众人更是不知何意,左右询问。
  商青哥哥像是明白了什么,照着我的话吩咐下去。
  
  一行人连同弓箭手,来到城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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