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第59章


  陶商青亦叹了口气,顿了顿,才道:“耶律岩崎也为一代英豪,断不会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些刘少康如何不知,终究只因那人在自己心上地位不同,便是稍稍有可能受威胁,他都管不住自己不去忧心。更何况,若没猜错,嘉鱼现在身上应还带着伤啊……
  陶商青见刘少康无甚反应,只沉下眼睑继续翻看战报,也是无可奈何。刘少康与自家妹子数年前阴差阳错之事,说来他心中也觉遗憾。本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只怪时局弄人,相知却注定不能相守。他一介武将,在此国仇当前之际,竟生出这些感慨,实属不易。
  “你带回来的数十战俘和萧凛,打算如何处置?”
  这是刘少康自己也未想到的意外收获。他从想到离开郭林去正山借粮时就知,大默必会派兵阻挠,却不想竟是前帅萧凛。
  
  “好生相待,切莫苛责。萧将军也是难得的将才,若叫人折辱去了,我心难安。”刘少康淡淡道。
  陶商青略一思忖,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算来萧将军同我爹还是一辈人。”
  二人一时无语,各自谋算着心中计较。
  “商青,嘉鱼我不能不救。”良久,刘少康哑着声音开口,“七年前,若不是我自负定能救她,她也不会流落在外这些年,落得一身凄楚。我一直按捺着不敢去查她这些年是如何度日的,惟恐知道后承受不住。她……”他说话的已有些断断续续,似是压抑许久,“她从前一派天真,对谁都摆着笑脸,如今却……却成了这个样子……我真是……真是……”
  
  陶商青走过去,一手搭在刘少康肩上,轻声道:“你也莫埋怨自己了,这些……这原本都是爹一手谋划,你也……”
  再也说不下去,陶商青一番话在舌尖左右翻转,终究咽了下去,默然退出房。
  
  任刘少康在人前装得如何淡然从容,他也只是个平凡之人,喜怒哀乐嗔怪怨,一样不缺。十四五岁的嘉鱼早已成为他心上一道梦靥,挥之不去。
  那时他还是新进的太子太傅,太子赵煦志在天下,他原本以为觅得良君,能一展平生所学,为天下请命,哪知太子的第一道考验便是设法谋得江陵陶家的支持。自己姨夫是何许人,刘少康心中自然明了,在局势不甚明朗的皇子之争里断不会轻易松口,更遑论,谁人不知太子最忌外臣独揽军权,便是得了陶家支持,日后登基怕也要设法除去。
  他到底还是去了楚地,却意外在江陵撞上那个精灵般的女子。
  她只道他如谪仙人,又怎知她自己不是跌落凡间的仙子。
  
  若不是姨夫主动与他谈及太子,他几乎沉沦在那个美梦之中。听罢姨夫的计谋,刘少康如何不震惊,确实是最好的保全陶家的办法,只是……真的做了,他此生与嘉鱼怕是无缘了。嘉鱼是何等烈性的女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还彷徨不定之时,姨夫已然开始布局,更兼之太子处来的压力,到底是一朝名臣的诱惑迷住了双眼,竟任由事情进行下去。
  他是赢得了太子的信任,姨夫的嘱托,终究,失去了爱情。
  七年后再见,嘉鱼已不是那个单纯女孩儿,眼眸间掩不住偶尔的恨意淡漠,对着他,会作戏会利用,毫不手软。但亲眼见着她投入别人怀中到底做不到,奈何时间早已如一道天堑,划出楚河汉界,再无瓜葛。
  他欠她一份情,该到还的时候了。
  
  刘少康略整神思,出了门,着人吩咐下去,招各位将领议事。
  才至中枢,便看见那位主帅王爷端坐正中。先前战报道他生死不明,刘少康是不信的。这位王爷藏得太深太深,更何况他二人是早已互通消息,他不信赵仅真会难以自保。
  赵仅见刘少康进来,只略一抬头,又低下去继续研究地图,势要从这之上找出个万全之策。
  “王爷。”
  虽不喜此人,该有的礼数却不能丢,刘少康略一躬身。
  “不管用什么代价,嘉鱼,本王是一定要救的。”
  掷地有声,不容置哙。七年前,若他也有这份勇气,会不会……会不会他与嘉鱼间有一丝转机?懦弱如他,在那时甚至不敢表明心意。嘉鱼的情太重,他,承受不起。
  
  刘少康点头,难得与赵仅谋的一丝同感:“我们可以用那数十战俘和萧凛去换嘉鱼。”
  赵仅闻言,挑眉看向面前之人,似是沉思什么,也未及细问,其他将领已然聚到中枢。
  “各位将军,此番招各位前来是要商议换俘一事。我与王爷皆赞同,用那数十战俘与萧凛换回结绿公子。”
  众人听罢,神情各异,他们多少明白一些内情,一时竟都不知说什么,只是缄默。最先开口反对的却是陶商青。
  “不行!这数十战俘和萧凛是我军多少将士拼杀才换来的,断无可能为了嘉鱼一人双人奉还,这是我们如今手上最重的筹码。”
  刘少康暗叹,早就猜到商青是最不好说服的,果不其然啊。
  “自然不是白换。”刘少康耐心解释,“如今大默已被我们逼得连连后退,借换俘一事引开他们注意,绕至后方,前后夹击,可收奇效。”
  一席话毕,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赞同者有,反对者更有。
  
  良久,赵仅似是不甚其烦,一拍桌案,大声道:“就如此决议,军中行事,向来惟主帅是从,谁再妄议,军法处置!”
  他入军这几个月,向来是听从八方意见,如此断然行事,倒还是头一回,实在是心中忧虑难当。
  刘少康多少明白他的心意,亦不反驳,取了纸笔写下数字,再领一队人马去到大默营前叫阵,趁乱一只长箭将信射至营中。耶律岩崎,战书已下,只看你如何应对。
  
  回到城中,正好撞见赵仅。他哪有平日行军的半分镇静,逼得自己双目微红,发疯似的察看战报。
  刘少康此时倒是冷静下来,对他道:“大默这回真的是元气大伤了,过不了几日便回往北退兵。届时,漠北事一了,嘉鱼回来,我就要带她走。”
  赵仅哼一声,不予评说,只是展开地图,两个实为情敌的男人全力敲定进袭的推进路线方案。
  
  第二日,赵仅与刘少康早早在阵前等候,大默军却迟迟未现。
  许久,风沙中一单骑绝尘而来,直到靠近天朝军队才忽的收缰,这边众人早已准备好弓弩以防不测。
  来人却不在意,稳稳坐于马上,声音清楚明亮,挂着淡笑询问:“我是大默使臣,刘少康刘大人何在?我家主帅命我传话于他。”
  此人身手敏捷,又有如此气度,怕不是一般使臣,却未提及惠王,许是一时还不知赵仅情况。刘少康忙立马上前,微微皱眉:“本官在此,他有何话要说?”
  使节上下打量刘少康许久,末了,笑道:“刘大人儒雅风范,想是无误。我家主帅命我向大人致歉,换俘一事临时有变,只得改期了。”
  
  刘少康早已料到会有此一说,又瞥了使节数眼,朗声道:“他来与不来其实都一样——只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退后罢,我军却要进发了。”说罢,身手数人拔刀相向。
  “慢着。”那人打断,肃然道:“果然同我家主帅所说一样,只是,我家主帅还有一句话要我问刘大人,他说,若是嘉鱼性命危急,生死顷刻,刘大人可愿单骑赴营,见她最后一面。”
  如漫天冰雹阵阵落下,砸得刘少康几乎摇摇欲坠,险些跌落下马,一时心中诸多杂想,那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嘉鱼是真的撑不住了!
  
  一旁的诸将纷纷劝说:
  “羌族人狡诈,大人切莫听信片面之言……”
  “这不过是他们拖延时机的借口,大人三思……”
  ……
  赵仅冷眼旁观,他知刘少康此刻正是天人交战,一方是数万军队江山社稷安危,他不能弃之不顾;另一方却是心上之人性命相思刻骨,他亦不能舍。赵仅暗叹,他自己何尝不是面临如斯境地,心中只会比刘少康更急更痛,但他与刘少康又不同,刘少康不肯放弃的东西,他从来不曾看在眼里。这一方军队,千里江山,除了他赵仅,大有人可相持,不是非他不可,而嘉鱼却不一样,嘉鱼只有他,只能有他!
  
  他执了缰绳,淡淡道:“我去罢。”
  那些将领更是惊奇,也顾不得许多,下马跪成一片。
  “王爷是一军之首,绝不可深陷险境,王爷置三军于何?置漠北百姓于何?”
  刘少康自知单这一点上,他已不如赵仅。自己焦灼许久,终放不下眼前战局,而赵仅,甚至未多加思索,惟有这样的人,才配的上嘉鱼。可是……一念及圣上对赵仅的态度,及赵仅回京后可能面对的局势,又放心不下。
  
  那边赵仅眼神蓦地清明,微微一笑,虽是看向刘少康,话却是对别人说的:“陶商青将军何在?”
  陶商青上前:“末将在此。”
  “很好。”赵仅拂袖下马,对着陶商青深深一鞠躬,“陶将军数经沙场,三军之事暂且托与将军。若本王身死,是战是退,但凭将军定夺!”
  言辞间,竟是托付后事!
  陶商青不免动容,原以为这位王爷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才知,莫怪自家妹子如此挂心,他是真的将嘉鱼看得高于一切。思虑间,已单膝着地,正要劝说,但见赵仅双目坚定,话到嘴边竟转成:“王爷,您是千金之躯……”
  
  扶起陶商青,赵仅柔声道:“说来我该唤将军一声哥哥,还望您莫嫌弃本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