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菊花台/听雪之菊花台

他们之中，真的有那个神秘杀手？
微微的咳嗽声在雨中飘忽不实，从背后越来越近。而绯衣女子并不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从背后一眼望去，真的就如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倔强又冷漠。
“阿靖，好兴致。”来人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缓步走到绯衣女子的身边。
风吹雨斜，水珠溅到绯色衣裙上氤氲一片，如同化开的血。水汽中有白雾升起，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嘴唇上挑，眼神却冰封在一片令人难以企及的尽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绯衣女子这才漠然地转头，微微躬身：“参见楼主。”
白衣公子神色一转，出手如电，在她刚要行礼时扶起她的胳膊，苦笑道：“何必如此客气。”
阿靖任他扶着，抬眼正对上听雪楼主迷离而深邃的眼眸，看着他那几乎与水雾融为一体的白衣和苍白瘦弱的手，蓦然一震，只觉有什么记忆将要排山倒海的涌来，却又偏偏一片空白。
那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被尘封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里？
她不知道。
“阿靖？”见到一向冷傲戒备的她一刹那的失态，萧忆请仿佛也感到了似是冥冥中的不祥，忍不住轻唤。
绯衣女子面纱后的眼睛里如水的波动越来越明显，她强自压抑，稳稳向后退开两步离开对方善意的相扶，冷漠的声音有些干涩：“没事。”
阿靖紧紧攥着袖中的血薇，没有人知道，她刚才看去的事物，都仿佛蒙上一层不散的血色，如同一场没有落幕的诅咒。
一个声音从飘渺的梦里传来：“迷路了么……我带你回去……”
——楼主。
没事？
白衣公子看着她疏离的动作，苍白的笑容里升起一种寂寥，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无论出了什么样的事，她都要一力承担吗？还是如此要强，不需帮助、不需扶持，甚至连表情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呵，这才是血魔之女，狠辣无情，果断决绝，怎会对自己一个时日无多的病人另眼相看？
远处落红满径，雨水溅湿，残破不堪，一如萧忆请可以预见的未来，而她这样盛开的红蔷薇，怎会属于秋窗风雨夕的惨淡？
只是要他放手，谈何容易？
阿靖……阿靖……
人中龙凤，同行同止，同心同意。那终究只是外人的想法，真正如何，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气氛沉默的有些压抑，两人心照不宣的看着周围的景色，如同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在他们都没有在意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横在了中间。
“禀楼主、靖姑娘，长安杨堂主到。”一个听雪楼弟子奔到他们身侧一丈时驻足跪地，恭声道。
萧忆请微微颔首：“叫他来白楼见我。”语气沉稳，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不可抗拒的气势。
“是。”听雪楼弟子恭声领命而去。
绯衣女子望向远处，似乎能从密密的林木中看到大门前绝尘的奔马，语调冷瑞：“杨阆好大架子，竟现在才到。”
“怕是路上出事耽搁了。”听雪楼主淡淡接到，洞察一切的声音里掩盖着入骨的寒冷，“杨阆，不简单呐。阿靖，我们一起去看看。”
白衣拂动，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绯衣女子，神色复杂，本想伸出去的手生生顿在衣袖里，返身径自离去。
“将无心引入楼中太过冒险，楼主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舒靖容点足跟上，终于将一直想说的话说出，预期却是冰冷而孤傲。
这里本事白楼的最顶层，从上到下，想来是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快到第一层的大厅时，听雪楼主闻言，脚步蓦然一驻。
“来不及了。”他一向淡漠威严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看着脚下的台阶不知在想些什么，“况且，我也不打算收手。奇怪，堂堂血魔之女，今日怎么反倒瞻前顾后起来？”
刺杀听雪楼主，如果一人一剑独闯这个武林之巅无异于自寻死路，相较之下更有把握的方法就是以另一种身份潜入其中，伺机动手，攻其不备，胜算反倒大一些。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而最莫测难防的便是隐于敌。更何况无心号称第一杀手，这隐藏潜伏的本事必是出神入化，无论是洛阳总楼也好，其他分楼也罢，其中一处定然隐藏着那个杀手。
而听雪楼如今楼门大开，召集各出处堂齐聚洛阳，这算是要将无心瓮中捉鳖，决一死战么？可是同时却也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棋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舒靖容声音里压着怒气，那种不祥之感愈渐浓烈：“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一定是在想，对付无心的法子有很多，我却为何要选如此凶险的一招，看起来任性又不顾大局，是不是？”萧忆请淡淡一笑，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我却认为，与其让他在背后不知何时发难攻我们措手不及，不如现在将他大大方方的请进来，速战速决，在进攻拜月教之前了断了此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绯衣女子没有说话。
“而且，只有这种办法，所收到的效果才是最大的——利用无心，引出楼内楼外蛰伏的反叛势力，一网打尽！”他的眼中，陡然泛出凌厉的光，这一刻，病弱的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气势，足以让无数健康人自叹弗如。
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否则又何来如今手下偌大的一片基业？何来的今日武林霸主，无冕之王？
“阿靖，你还觉得我是任性胡闹么？”
“好一个楼主。”绯衣女子冰冷的脸色显出细微的动容——果然是值得她追随又引她折服的人，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有他在，一切的不祥都会被打破吧？
“可是，万一无心看透里你的计划，不会出现呢？”
萧忆请摇摇头，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纵然无心看穿这是陷阱，他也会往下跳，正如我往他的陷阱里跳一样。此次一过，下个机会不知会等到何年何月，很可能错过之后永远不可能再得手。
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我选择冒险搏一搏，他也会。否则，便真是负了这第一杀手的盛名，也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这个第一杀手，竟也被你利用了。”过了许久，绯衣女子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从萧忆请身边擦身而过，步入一层大厅。
迷蒙的风雨被挡在楼外，楼内灯火通明，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屏风后响起，一袭绯衣的舒靖容与听雪楼主并肩而行，从屏风后转出。
“参见楼主、靖姑娘。”厅内聚集了不少人，声音恭敬，带着些许畏惧。
靖姑娘照例冷漠的一言不发，倒是楼主微笑着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的目光从所有人身边一扫而过，不动声色的冷笑。
——柳折苏、元诩、丝丽绮、江楚歌、叶斓纥，还有……顾惊烽，都到齐了。
这些不久前以各种方法来到听雪楼总部或分堂的人，都到齐了……无心，对弈刚刚开始。
“怎么回事？”绯衣女子指着躺在堂上的尸体，冷冷问。
“回靖姑娘，这是今晨在风陵渡遇害的顾惊烽，属下新收的弟子。”杨阆沉声答道。
这样快就有人死了……
“还有谁敢在黄河流域动听雪楼的人？”一个女声陡然响彻大厅。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着紫黑相间的劲装，长发高绾，腰悬双钩，端正却平平无奇的容貌笼罩着浓浓的煞气，威风凛凛。
“听雪楼仇家遍布天下，有什么稀奇，叶堂主？”发话的是江楚歌——现在应该称之为碧落护法，以他江南第一剑的盛名，甫入听雪楼便任四大护法之首也不为过。
剑试天下，琴挑美人，风流倜傥，一时无双。饶是现在满含心事，行为收敛，却依然流淌出一种风流之情，不觉让人神为之夺。
只不过，在上首白衣公子的光芒下，那种“神为之夺”也只是一时半刻。
所以，叶斓纥只是看了一眼碧落，目光又转到萧忆情的身上。
听雪楼主的笑意时时刻刻有种压迫感，他安然地坐在貂皮座上，淡淡开口：“杨堂主，详细情形如何？”
杨阆将前后事无巨细地复述一遍，抬眼看到萧忆情的目光深沉如海，用手端起一杯茶，徐徐吹着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看。”他看向身边的绯衣女子。
“是复仇或是灭口，不是无心所为。”她简短地答道，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语气一转，“我觉得楼主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萧忆情轻呷一口茶：“此话怎讲？”
“池小姐和二楼主尚未回楼。”绯衣女子看着厅内诸人，语调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如楼主所言，从雪谷而来，路上不太平。”
听雪楼主的手猛然顿住，脸色变化莫测：“小苔和梦飞……多谢你提醒，阿靖。”
萧忆情和池小苔同出于雪谷老人门下，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也曾为听雪楼的基业并肩作战。然而，自从舒靖容加入听雪楼成为女领主，自从萧、靖二人被合称“人中龙凤”，自从萧忆情病弱发病时只许靖姑娘一人靠近……这对是兄妹便经常为此起冲突。
三个月前的那次争吵几乎闹到了动手的地步，池小苔负气离去，萧忆情多方追查才于月前得知她是回到了雪谷，这次恐怕小师妹是真生气了。由于楼中事务繁忙分身不暇，为表诚意，听雪楼主便派了二楼主高梦飞亲赴雪谷，将池小苔接回。
如今已在回来的路上，想必离洛阳也不远了。
第三章 把酒 之一
车粼粼，马萧萧，驿外官道，行人各自忙。
这场雨越下越大，一日一夜后黄河泛滥，冲击的两岸农田尽毁，村庄一片汪洋，道路饿殍千里，映衬着秋天的风，不胜凄凉。
留下哀鸿遍野，天上的雨和地上的水散去，已是两日之后。
风陵渡边颇为雅致的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