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菊花台/听雪之菊花台

“我的朋友？”
“碧落护法说的，他说明攸宜是楼主的朋友。”柳折苏折扇一挥，将责任推得无影无踪。
萧忆情沉吟片刻，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幕，声音里难得带着一丝情感的波动：
“近日在这里住下，看来我要会会这个‘朋友’了……”
 
寒星在夜晚的天穹闪动着凄冷的光华，孤月带着怨毒注视着人间千丈红尘。
今夜的伏牛山，处处弥漫着一种死气。
寒风中送来几声乌鸦嘶哑的叫声，恍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冷……
五更。
黑暗尽头最后的黑暗，也是最黑的黑暗。
看不到任何曙光。
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卓然站立在干枯的树下，修长的手指不时抚弄着被风吹散的黑发，霸气无情的眼睛里却蒙着一层深深的女气，在这黑暗的天地间凭空显出一种错觉的妖气。
“叮……”
长长的金属交击的声音从山顶向这山腰传来，死气沉沉的伏牛山仿佛被这一声惊醒，群鸟扑簌着翅膀，陡然振翅而飞。
山上是两人一路打来，长剑对铁锤，火星四溅。
“贱人，纳命来！”一人满脸虬须目眦尽裂，杀得血红的眼里是刻骨的仇恨，一锤一锤如泰山压顶，逼得对方左右支绌，又因为慌乱中毫无章法，所以又无法将对方奈何。
那个以长剑相抵的人黑发披肩，左右几髻黑发被乳白色的珍珠束在脑后，随着身子的翻飞闪动着柔润的光泽。
他并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但已经确定——这个人就是明攸宜。
明攸宜换了一身淡黄色的外衣，雅致的鹅黄淡到几乎看不出颜色，宽大的袖口用暗金色的丝线勾勒出菊花的花瓣，妖娆却淡然。
她且战且退，竭力支持着不败——虽然轻功高绝，然而恨极的伏牛死死缠住她，让她脱身不得。
巨大的铁锤已经到了面前，铁锤带起的寒风扇打着脸颊隐隐作痛，明攸宜奋力抬剑一挡，长剑却应声而断，情急之下她就地一滚，铁锤就落在她的耳边，被击中的山岩石块统统碎成粉尘。
明攸宜倒抽一口冷气，翻身急速向后跃去，阴魂不散的铁锤追随而来，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竟然一下撞到后面的人。
后面还有人？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人——白衣翩翩，分明就像是书香人家的公子，与周围杀伐之气格格不入。
甚至没有思考，明攸宜一把拽住白衣男子限之又限地闪过铁锤，飘到三尺之外。
“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伏牛寨主状如疯虎，合身扑向黄衣女子。
明攸宜脸色苍白，鬓角有汗珠涔涔，然而她的声音依旧干净清朗：“你服的毒虽然少，但是到现在也该发作了，三、二、一。”
随着“一”字的落音，堪堪攻到明攸宜身边的伏牛终于倒地，铁锤落到地面，砸出一个硕大的坑。
鲜红的血丝从他的七窍流出，蜿蜒如节日的喜线。
眼睛兀自圆睁，血红一片，痛恨一片……
“善哉善哉。”明攸宜走去合上他的双眼，“你这种山贼能蒙佛祖召唤，实在庆幸之极，何苦死不瞑目。”
“照你这种说法，杀人者岂不普渡众生？”白衣公子淡淡讽刺。
“世人谁能无错？杀人度人，要看你心里怎么想。”她拍拍手上的尘土，暗金色的菊花随着她的动作闪动光泽，煞是好看，“再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个笨蛋到死只知道恨我……唉，伏牛大人，实在不是我的错，你若是变成厉鬼，只管找萧忆情的麻烦便是。”
白衣公子的口气淡漠冷定：“真没见过你这样卑劣的人。”
“说话要讲良心。”明攸宜眉眼一挑，慧黠的瞳仁注视着他，“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度化了。”
“只怕他还度化不了我。”白衣公子薄薄的嘴唇带着一种优雅的弧度，淡漠道。
明攸宜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好像见过你吧……唔……光线好暗呐，听你这口气倒叫我想起一个人——萧忆情。”
“萧某能结交到明姑娘这样的朋友，实在是荣幸之至。”萧忆情半讽半赞。
“呃？”难得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窘色，似乎没听出来对方的讽刺，“哪里哪里，能交到萧楼主这样的朋友，才是三生有幸。你也看到了，我杀了伏牛，不过你既然来了，他的脑袋也就不用割了吧，血淋淋的多不雅。”
萧忆情看着地上七窍流血的山贼，目光中没有任何异样。然后竟转身就向山下走去，衣袂一拂，就只剩下淡淡的白色剪影。
“等等萧忆情，你这样就走了！”明攸宜右足一点，飞身追去。
“你刚才说话虚伪无聊，萧某无意奉陪。”
“萧忆情你这个卑劣的人是想赖帐吧？”几个闪身，明攸宜已经追上了那一袭白衣，身姿潇洒，飘飘如仙。
“我卑劣？”萧忆情忽然放慢速度，竟自己玩味地笑起来，“这才像明攸宜会说的话，这才有你把伏牛冤魂指引去找我的勇气啊……我若赖帐，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原来你这么记仇……”明攸宜哭笑不得，“这个世间如果有冤魂的话，你早就死八百遍了。”
“我就是这么记仇。”萧忆情笑意盎然，“四十三年扬州路，杜鹃啼血泪未干……明攸宜，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章 浮萍 之知己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漆黑一片的酒店里，只有窗口处亮着如豆的灯光，一袭鹅黄淡衣的女子与一个白衣儒雅的年轻公子相对而坐，旁边放着一坛新启封的酒。
香醇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两人之间。
女子的手指干净修长，没有涂豆蔻的指甲晶莹圆润，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清冽的液体在里面晃动：
“四十三年扬州路嘛……稼轩词云：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说的是稼轩从北方南来已过去四十三年，当年扬州路上，到处是金兵南侵的战火。杜鹃啼血泪未干，蜀帝杜宇的故事家喻户晓……老楼主，哦不，那个模仿老楼主的人引用这两个典故，还真有意思。”
“说重点。”萧忆情看着她。
——这个女子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简单，又或者可以说是太过复杂？人们经常有的愤怒、得意、开心……在那双瞳仁中，统统看不到。
那仿佛就是一双简简单单的眼睛。
“你讲话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明攸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我的一家之言：前句可引申为卫国卫家，后句可以说是‘恨’，也可以认为是‘雪恨’，至于其他的东西，我是实在想不出来了。”
“卫家、雪恨……”萧忆情沉吟，“这我倒没想过。”
“我也是信口胡说，你莫放在心上。”明攸宜很感兴趣的看着对方，“对了，我对外面放出的话是明天九星连珠、开启宝库，你怎么知道我是今天动手，还跑到山腰看热闹？”
“猜的。”一阵凉风从窗口吹来，他肩头要腰间系的丝带随风飘舞，别有一番潇洒随意。
明攸宜对这种明显是敷衍的答案不气不恼，或者她也根本不在乎对方的答案是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哈哈，这样讲……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是么？你这姑娘家脸皮真厚。”
贵为听雪楼主的萧忆情，无论从修养还是谈吐上，都是优雅温文，偶尔也会说出犀利的字眼委婉的讽刺别人。但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口出粗语，就如同早已忘怀的会跑会跳的幼年，对一切都懵懂的时候。
毫无戒心，毫无城府。
干净得如同夜里开出的白色的昙花。
然而世事变迁，光阴迢递，那再也寻不到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临了。
“什么脸皮厚！我可是能猜到你现在在想什么。”
“就你？”
“听好了——你现在在想‘明攸宜真是个笨蛋，她想出来灭伏牛山的计策，我早就想到了’，对是不对？”
萧忆情右手手肘底在桌子上，手按住眉心，垂目细细思索
——如果回答“不是”，那么不就是说自己没有她聪明吗？这是万万不行的；
——如果回答“是”，岂不是承认她猜对了？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一杯又一杯不见醉意的明攸宜，开口道：“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有些想不通，等到明夜你就可以不劳而获，为什么又要选在今夜冒险下手？”
“明夜各门派为了寻宝藏，说不定会用炸药炸了伏牛山，到时候别说是伏牛的首级了，连他的指甲盖估计都找不到。而且，不劳而获的话，我心里也会不踏实。
你以为我散谣言要各大门派来是帮我灭伏牛山寨？错。我只是要他们来增添声势而已。那个劳什子寨主高踞险地，易守难攻，不过那几个门派不断和伏牛山寨小规模交手，伏牛山寨也是死伤不少，到了今天，我估计那个寨主的火气也积压的够了，于是开始下手。”
听到此处，萧忆情隐隐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禁吐口气：“你……为敌大敌。”
“为友挚友。”明攸宜笑眯眯的接道，眉眼弯弯，“我一个人杀上山寨被擒。经过几天和江湖名门的较量，他们第一次有俘虏自然是高兴非常，当晚他们酩酊大醉都睡下了，睡前还约定明天要杀我祭旗。
我收买了一个与他们不太亲近的家伙，只告诉他我反正跑不了，还有绳子绑着，不如就帮我解开穴道，往生路上也好走些，那家伙果然上当了。穴道解开后，我拿出袖子里藏的匕首割断绳子，悄悄潜入他们的厨房。”
萧忆情也忍不住倒杯酒浅呷一口：“伏牛山寨也是戒备森严，有什么人比俘虏更方便潜入？这招棋很妙，但也很险。”
“什么事能有十全把握？萧忆情，你说什么毒药最毒，最无药可解？”
“西域的人经常会调制稀奇古怪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