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菊花台/听雪之菊花台

白衣公子看着面容扭曲的“小二”，却是淡淡问向明攸宜。
黄衣女子俯身拉开刺客的衣袖——他的小臂上，赫然有着刺上去的燃烧的十字火焰！
明攸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向字正腔圆的她声音有些嘶哑：“放他走……”
燃烧的十字火焰，如同哭泣的鬼魅的脸——这种标志，绝不是中原的。
“就这样？”萧忆情垂下手指，身姿卓然站在窗前，仿佛是从未出手。
明攸宜站起来背对着他，广袖长襟随风飘舞，带着浓浓的魏晋风骨：“这……想必是误会……”
萧忆情也没有多问，只对着躺在地上的刺客淡然道：“走吧。”
刺客忍着脊椎传来的疼痛，看着明攸宜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慢慢向门口退去，直到他的身形消失在门边，黄衣女子的脸色开始恢复正常。
“去酒窖看看。”她正好面对着酒窖的方向，拔腿就走，从头至尾没有回头。
萧忆情看着那一袭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鹅黄，冷风中宛如一朵兀自挣扎的雏菊
——她急着放那刺客走，就是不想被他证实那不是误会吧？“想必是误会”……她逼着自己相信那是误会……
——这样一个笑容明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人，也在难过吗？
酒窖的风阴冷潮湿，带着一种“糟糠”的味道，浓郁却也好闻。
那个真真正正的小二躺在几个酒坛边，手还搭在酒坛上，被人从背后一剑贯胸，冰冷的血染红整片衣衫。
看起来是被人偷袭，一击毙命，脸上痛苦的表情也不明显。明攸宜点着火把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暗无天日的酒窖中竟然挂着几幅漂亮的画！
不止漂亮，更是价值连城，其中竟有吴道子和郭熙的画卷？！
“天……画圣的《孔雀明王像》？”明攸宜低声惊呼，“这个破烂的地方，怎么可能？”
萧忆情学识渊博，对丹青也有所好，被她这一声惊呼吸引，忍不住走了过去。
闪烁的灯火下，泛黄的画卷中，孔雀明王神情肃然，静静的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明攸宜轻轻抚摸卷轴：“如果这是摹本，也是摹本中的极品。”
“这一笔挥就，风格与吴道子竟然相差无几。”萧忆情赞许道，细细看去，竟发现这孔雀明王的眉眼甚是熟稔。
——这模样，竟与阿靖有三分相似！
是的，那种眼神……这孔雀明王肃然的眼睛里，泛着冷光和讥诮，高傲而冷漠，就如同那个被称为“人中之凤”的女子。
只是这画像人物的发间，却有一团尚未化开的墨迹。
不……阿靖是不应该有任何瑕疵的。
“这……是赝品。”萧忆情淡淡开口，伸手将墨汁捻到手指上，微微一撮轻轻嗅到，“这种墨唐时没有，况且，它是新画上去的。”
“你鉴赏名画的功力也不浅呐。”明攸宜笑笑，“我曾经有个朋友，最爱吴道子的画，他说他最喜欢那丝带恍若旋舞的错觉……”
萧忆情看着《孔雀明王像》，含笑吐出四个字：“吴带当风。”
“画虽好，可不知为什么要挂在酒窖里，难道是怕被偷？这掌柜的也忒是有趣。”明攸宜将这些画一一看过，没有发现丝毫有价值的东西。
忽然酒坛翻到的声音刺耳地传来，她连忙回头，火把照耀处——白衣公子踉跄着后退，痉挛的手指勉强扶住墙壁，眼神可怕，脸色煞白，嘴唇却红得妖异，有鲜血从他的嘴角和耳朵沁出。
“你怎么……墨上有毒！”黄衣女子诧异道，随即目光闪电一般落到那幅《孔雀明王像》上。
画上的孔雀明王肃然而立，轻轻冷冷的神色竟与那绯衣女子有三分相似！
萧忆情反手点中胸口的大穴，运气真气护住心脉，一探之下惊觉毒性刚猛怪异，与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致无二，若不是他内力深厚，恐怕早已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但这种夺人性命顷刻见效的毒药毒性甚是霸道，饶是听雪楼主拼尽全力只能保自己不死，没有解药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偏偏在这种脆弱的时候，面对的人却不知是敌是友？
或许他这一生，都没将敌友分得太清，所有人在他心中只有利用和不利用而已，所以才在这种最需要分辨的时刻感到力不从心。
萧忆情痉挛的手指握紧袖中的夕影——只要她胆敢有丝毫不轨，听雪楼主的拼死一击也足以让她尸骨无存！
第五章 浮萍 之嫌疑
“萧忆情，杀气那么重干什么，又不是我要害你。”明攸宜翻着白眼，干净利落地从墙上把那幅赝品摘下来，“你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白衣公子犹豫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半日。”
“半日……回洛阳来不及，况且路途颠簸只会让毒性发作更快，这里肯定也不安全，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凤仪客栈，南楚在那里。”萧忆情说话尽量简单明了，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刀柄滑腻，几乎把握不住。
“要不要我扶你……还是算了吧我帮你雇辆马车，到时候你还钱就行了。”明攸宜将画扔给萧忆情，大步向外走去，身姿潇洒，步履从容。
白衣公子极力压制着咳嗽，身形摇摇欲坠：“事到如今，你也该告诉我刺客究竟是谁？”
  
中原武林盛传，听雪楼萧老楼主的亡灵时常出没，曼声吟诵“四十三年扬州路，杜鹃啼血泪未干”这两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诗句，传闻中，仿佛是对听雪楼现任楼主、武林中年轻一代的神话萧忆情存有不满。
天道盟借机生事，指责萧忆情心狠手辣致使天怒人怨，使得老楼主的亡灵不得安息，极力游说武林正道共同携手，一举击溃听雪楼这个邪恶的组织。
但当黄泉和叶斓纥各自以雷霆之势灭掉天道盟两个分堂后，这种嚣张的声音小了不少。
听雪楼白楼大厅。
一袭绯衣的女领主合上手中的捷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讥诮：“所谓正道，多是些纨绔子弟，实不足为虑。”
“大都欺软怕硬耳。”高梦飞附和，声音低沉带着阴郁。
急促的马蹄声自白楼外越来越清晰，一路闯入白楼，马上之人面容憔悴，显然是一路狂奔没有休息，在大厅门前翻身下马，冲入厅内。
虽然形容憔悴，但他的目光依旧沉稳安静，执剑跪在舒靖容面前：“参见靖姑娘。属下办事不力，请靖姑娘责罚。”
“元诩，怎么回事？”舒靖容见到元诩孤身赶来，秀眉微皱。
“秦玉他……”元诩心下颇为忐忑，“他死在属下剑下。”
“啊？”脱口惊呼的是一袭碧衫如水的池小苔，“玉剑成名已久，你能杀掉他？紫陌护法呢？她在哪里？”
元诩垂目：“属下是现行回来报告，紫陌护法尚在路上。本来我是绝对杀不了玉剑，但是……但是有人在我剑上涂了诡异的剧毒，属下和秦前辈都没有防备，所以……”
“剑客之剑，重愈生命，怎会有人能够在你剑上下毒？”舒靖容的声音自首座冷冷传来。
元诩半跪在地垂目不语——还能说什么呢？
剑客之剑，重愈生命，靖姑娘说的没错，自己若坚持声称不知情又有谁会相信？他此来本就是愧疚领罪，其余之事，多说何益？
“剑给我。”绯衣女子身影一闪，已经到了他身前。
元诩递上寒光闪闪的长剑：“靖姑娘小心，这毒性甚烈。”
舒靖容手腕一翻一挑带起清影万千，池小苔亦缓步走来，盈盈如水的瞳仁打量着剑尖，面上毫无城府。
“若要将一个剑客的见盗走是十分没困难的，即使有人下毒，也是用了什么花招在大庭广众之下瞒过众人眼睛的。”秦玉一死，线索全断，高梦飞却殊无忧色，仪态和平日并无区别。
元诩皱眉：“难道……是在交手的时候？”
“对呀！也有可能。”池小苔双手一拍，恍然大悟似的笑道，“那人若将剧毒涂在自己剑上，交手之时双剑相击，你的剑自然也会沾染毒药，于是那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剑上下毒了。”
“是呀……果然好计谋。”元诩沉静的声音已经掩饰不住疲惫。
——这个江湖，真是太过险恶，举手投足之间都要留心三分，别人没一个动作之下都可能是对你的算计，早晚……早晚身心俱疲。
只怕有一天不是死于仇杀，而是死于这种心力交瘁。
江湖上，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是不容易的……
舒靖容凝视着剑身，寒光闪闪的剑身看不出任何破绽。她慢慢踱步：“竹林客死后，你和谁交过手？”
那个少年却只是摇摇头：“平素自己练剑，未与任何人交手。”
“几天前的清晨，有几个弟子欺负鸳鸳，你与他们动手了吧？”舒靖容的语气依旧是冷冷的没有区别，但是犀利的目光已经自面纱后透出——仿佛一切阴谋黑暗，都要在这种目光前无所遁形。
“鸳鸳？”
“就是那个烧火丫头。”
元诩沉稳的目中灵光一闪：“是的，我确实拔剑与他们动手。”
但随即他的目光又冷下去：“可是那一天，大雨滂沱……任他是什么毒，也都该冲走了。”
“所以，唯有解释这毒是你元公子下的，方才合情合理。”高梦飞似笑非笑，坐在他那第二把交椅上悠然的看着这三个人。
“与我无关。”元诩只是这句话——清者自清——在聪明人面前，无需多说。
池小苔清亮的眸子也黯了黯，低声喃喃自语：“也不对……莫非是下在另外什么地方……”
绯衣女子的目光从剑上慢慢游离，听了池小苔的话，猛然一转身瞥见配在元诩身侧的剑鞘，鲨鱼皮的剑鞘坚硬耐磨，没有宝石奢华靡丽的光彩，更多的是一种古朴和犀利。
他的剑，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那剑鞘呢？”舒靖容的声音干练冷漠，丝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