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

第33章


袁朗很卖力地爬起来,光溜溜地钻出去找吃的,一会儿就带着一身墙灰又回来了。
铁路看看他手里的纸盒子,“这是什么呀?”
袁朗钻上Chuang贴在他身侧半躺下来,边拆包装边说:“巧克力。”
铁路拿了块巧克力放嘴里,也躺下,又问:“哪儿来的这是?”
袁朗把盒子里的巧克力一分二,把铁路那份放到他手边的床单上,挠着眉毛说:“出门的时候基地医疗队的小姑娘们硬塞给我的。”
铁路“哦”了一声,语气随意地问:“你们基地医疗队还有小姑娘?”
袁朗满脸得瑟地笑了起来:“少见吧?羡慕吧?我们那队医也是个女的,还是个少校。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福利,就凭这个我每年招人的时候报名的人至少能多三成。”
铁路点点头:“难怪那么关心你的头疼病。长得怎么样?漂亮吧?”
袁朗噗嗤一声乐了:“喂,铁路,人家大姐孩子都念五年级了。”
铁路淡淡地回一句:“我这大哥当年要是结婚就生孩子,现在也念五年级了。”
袁朗闷头笑了很久才好不容易咳嗽着抬起头来看铁路,努力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铁路,你能为个女同志吃醋,我很高兴。”
铁路抬脚踹他,袁朗一侧身,飞快地溜到一边。
铁路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不过眼神里那意思很明白——
你小子有本事就一直溜边别上老子的床!
袁朗挠挠头,拉开门闪出去,一会儿又闪进来。
铁路淡淡地瞥他一眼,干脆抖开被子闭眼高卧。
袁朗笑着凑过来,涎着脸,特狗腿地把一个小本子递到铁路跟前:“领导,我这刚回来就上交工资卡和账本了,态度多好呀。”
铁路爱理不理地翻个身。
袁朗无奈地继续凑那儿:“领导,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开灯。”铁路翻身坐起来,伸手接过东西,在手心里轻轻地拍几下。
“啊,领导,人家没穿衣服,会不好意思的。”袁朗故作娇羞地半低头。
“那就穿上衣服。”铁路不为所动,“既然交上来了,咱们对对账吧。”
“咱家您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袁朗边套衣服边笑,“渴不渴?我去倒点水。”
“厨房里有老徐带来的茶叶。”铁路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里的本子,间或抬头笑了笑。
袁朗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茶叶,又拿电水壶烧了壶开水,洗杯子泡茶很是忙活了一阵。
等开水的期间,他在这个还不太熟悉的房子里又转了几圈,渐渐的笑意就爬满眉眼。
不大的卫生间,窄长的厨房,除了卧室和门厅,还有一个目测只有六七平米的房间。
屋里堆放着一些木板和榫头,榔头铁钉收在工具盒里,有一个木制的架子半成型地靠墙而立,看样子是个储物架。角落里还放着桶清漆,桶盖上横了把刷子,不是新的,大约是铁路用过了就随手放在那里的。没什么华丽的装修,家具、灯、墙壁和屋顶,认真说起来就跟外面卖的毛胚房差不多,可袁朗知道,就铁路平时的那点假期和空余时间,能拾掇成这样就已经花了不少心思。
热水注入茶杯,香气飘散开来,政委的老家是出好茶的地方。
推门走进卧室,铁路抬了下头,手里的账本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
“差不少啊。”铁路看完合上账本,笑眯眯地看袁朗,“说吧,钱花哪儿了?”
袁朗正捧着茶杯单膝跪到床头递过去,闻言愣了一下,立刻就义正严词唯恐不够诚恳地摇头否认:“没有,我真没乱花钱。肯定是领导你看错了,不过这么琐碎的流水帐心算会出错也正常哈。”
铁路看着他笑:“行了,说吧,买什么了?现在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欧罗雅美莲宝的。”
袁朗听了直乐:“领导,你就腹黑吧,故意说错。”
铁路微微眯下眼:“哟,还真知道对错呀。”
袁朗特无辜地看着铁路,眼角耷拉下来:“你这是故意要制造冤假错案啊。”
铁路拍拍手里的账本,点点头:“行,不教而诛是不对的。咱们一起对账,照老规矩来。以前你们打牌的时候不是输多少就跑多少圈吗?外面那么大的雨,跑圈不现实,就改俯卧撑吧。对出来差了多少,你就做多少个俯卧撑,这不冤枉你吧?”
袁朗有点心虚,可是看着铁路脸上的笑也只能咬牙点头应下来。
家里没有计算器,两个人谁也没有带着电脑,铁路把床头柜上的报纸都拿了过来。
袁朗从外套口袋里摸了支笔进来,趴床沿上老老实实地开始在报纸的边缝里写算式。
从头到尾全部算完,袁朗的脸色变得比晚饭时吃的那半个炒青椒还要黑。
“五千多块私房钱,袁大队长,请吧。”铁路拍拍他的脸,指了指床边的空地。
“铁路,五千多个俯卧撑会做死人的。”袁朗哀怨地翻个白眼,“能减免不?”
“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吧。”铁路挽起他的袖子,看到了袁朗胳膊上的伤。
“实弹演练的时候有两个兵残了,家属来闹的。”袁朗叹口气,静静地笑了一下,“咬人要是能解气,多咬几口都没关系。”
“像我们这样的队伍,实弹演练本来就有伤残名额。”铁路轻轻搂住袁朗。
“我知道。”袁朗淡淡地笑笑,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可那是两个人,甚至两个家庭的下半辈子,都还那么年轻。”
铁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袁朗的背脊。
袁朗的身体松弛下来,下巴搁在铁路的肩膀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袁朗爬起来就开始做靠墙深蹲。
因为铁路的一句话,要加强腰腹力量的锻炼……
休假一星期,每天一千个,分期付款,风雨无阻,自己给自己数数。
当然是风雨无阻,因为是在那个被他们叫做“家”的房子里。
番外二、往事尽随风
袁朗三十五岁那年,铁路调任陕西省军区副参谋长,大校军衔。
年初的时候就知道要动地方离开呆了八年的A大队,铁路没说什么,只是把该做的安排都尽量做起来。军区领导征询铁路关于大队长人选的意见,铁路提了叶振华的名。老政委徐亮在一年前去了南方某军区任政治部主任,这么短的时间里铁路又紧跟着要离开,大队里头一时之间满是离情别绪,就连队部办公室里都多少弥漫着一点茫然无措的气氛,好像很多事情一下子都失去了头绪和主心骨,忽然变得烦乱困顿起来。
已经好几年没有在部下面前发过威的铁路终于在临走前又发了一次脾气。
铁路发脾气的时候不拍桌子也不骂人,相反的,往往很安静。
他只是把常年戴得端正的军帽摘下来,轻轻地放在会议桌上。
看到铁路的这个动作,在座的老队员全都垂下了视线。
这个动作铁路不常做,八年里,顶多也只有两只手可以数过来的次数。
越是稀少的东西越是容易让人印象深刻,要说最深刻,可能还是他初到时的那一次。
当年铁路刚到A大队,下头的狼崽仔们不服管,冲他叫嚣过,叫得最凶的就是袁朗。
铁路一直都记得袁朗那时的样子,桀骜得像只游荡在原野上不归天收地管的野狼。
是狼,而且还可能是匹年轻的头狼,满身都是喷薄欲出的力量。
他就那样满不在乎又充满挑衅地昂着头,眼睛里跳动着火热的阳光。
那时候,袁朗把其他人都挡在身后,或者说,是把他们都护在了身后。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随手甩到了燥热的空气里,脖子上的泥汤还在直往下淌。
刚刚不要命一样地跑完了三十公里负重越野,袁朗本来就沙哑的嗓子听上去又干又哑。
就在那个灼热的夏季午后,他挑着声调问铁路——铁大队长,您上过战场,杀过人吗?
那时候的老队员也都还记得铁路当时的样子,不只是叶振华和林怀葛,好多人都记得。
新到任的这位扔在眼前这群狼崽仔里头看起来实在显得整洁白净文气得扎眼的大队长,突然淡淡地笑了笑,抬手脱下帽子,微微低头,扒开额角一边的头发,露出发线下面一个恐怖的暗红色伤疤。保持那个姿势几十秒后,铁路重又端正地戴上帽子,正色看着他们,特别是看着袁朗。
知道是什么伤吗?——铁路问。
他面前的人都被震住了,纷纷摇头。只有袁朗咬着嘴唇,不动也不出声。
克莱莫地雷破片杀伤。——铁路淡淡地解释,平静得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自己。
美军?世界大战了呀,大队?——袁朗勾着一边嘴角懒洋洋地哂笑,话音很刺。
在越南,这个东西可以轮筐装。现在,我不管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擅自改变大队制定的训练计划出去搞负重越野的,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休整,五分钟后全体到操场集合。——铁路也笑了,出人意料地没有宣布任何处罚,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又多看了袁朗一眼。
那时候袁朗也在看他,目光始终紧追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铁路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跟脑后的那个伤疤相比,铁路额角上的这个只能算是擦破了皮。
当铁路的目光缓缓掠过自己时,时任副大队长的叶振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段往事。然后他头一个站起来,挺胸立正敬礼,标准队列姿势转身出门,以冲刺速度奔向操场。跟在他后面的是老中队长林怀葛,同样肃然立正敬礼,一声不吭地转身跑了出去。
那天下午,不少队员都看见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他们的中队长甚至大队长都在操场上跑圈,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人停下。
在A大队的不成文规定里,这种不定圈数跑到跑不动为止的跑法是一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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