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云歌

第十六章 无望的爱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密雨如织,密密垂落于琉璃雕瓦,檐下细流如注,檐外燕子呢喃,桃花纷落,残红一地。
    寂封尘顿住脚步,抬眼望向朱漆雕门,正上方深深地雕刻着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字的峰尾还遗留着利剑扫过的痕迹。
    溟海凭阑……
    遒劲的字深凹在墙上,似是利剑刻入骨髓般深刻,也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原来……改名了,怪不得他找不到。
    溟海凭阑……凭阑深处,相望溟海,原来如此……
    斜风带着雨丝飘飞在他的脸上,一阵沁凉。寂封尘若有似无地低喃着,上前轻轻推开门,眼前一片空旷。
    一路行来,楼阁之间曲折回廊相连,廊下一碧池水,小池对岸,矮树林立,树上一片叶也没有,却是满树的繁花,有风拂过时,淡淡的粉色在雨中摇曳、飘落,清芬香远。
    寂封尘垂下眼,怔怔地望着碧池,三月黄昏,烟雨里只有稠稠浓绿的浮萍,绿得太深,太浓,让人看一眼便坠入其中。
    这……这里竟和冥阑阁一模一样!
    那是冥夜的居所。
    原来……小歌早就在部署这里的一切了么?
    “公子?!”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语声,侧过头来,是碧草,“公子怎么来了?”
    “我来找小歌。”他淡淡地浅笑。
    “少主一直在房里,我带你去吧。”
    他点了点头,也不等她领路,就径自走了开去。
    小径、亭台楼阁、一花一草……竟是一模一样!这一条路,他虽很少走,然而如今,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是万箭穿心。
    冥夜,你何其有幸,让她如此爱你。
    这一刻,他突然嫉恨起那个已死的人,就算他只属于那片冰冷的大地,她还是不会放弃他,竟是这样决绝地回忆他与她的点点滴滴。
    “哎呀!”到了庭前阶下,碧草突然转身,欣喜地大叫道,“公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寂封尘亦跟着停下了脚步,抬眼:“什么事?”
    “公子,少主平时最听你的话了。”碧草一阵咋呼,“那孤慕承住这儿已经有好几日了,天天赖着不走,少主也真是的,什么暗月教还会来袭,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孤慕承!”寂封尘惊讶,“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主出城的那天救了他。”深知公子不喜罗嗦,她简单地说道,随后又是沉默。
    到底要不要把冥夜的事告诉公子?
    碧草再三思忖,终于决定不说。
    而寂封尘凝着脸沉默着,如墨的黑眸闪着暗绿,脑中迅速掠过关于孤慕承的传闻。
    这次出城,他已知道朝廷元老和武林人士都遭杀害,关于暗月教所为的流言已闹得满城风雨。
    “公子,我去通知少主。”
    寂封尘不作声地点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向着碧草离去的方向走去。
    转过回廊,眼前的浓绿占据了他大部分视线。绿茸茸的草坪上树木丛生,其中一棵树高耸挺拔,直插云霄,树冠撑开如巨伞,枝上繁花朵朵,色如淡淡的墨痕。
    他蓦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那挺拔遒劲的树。
    这……这是婆娑!竟是婆娑!
    寂封尘苦笑,连这棵婆娑树都和冥阑阁里的那棵一样。婆娑只长在蓬莱岛,出了蓬莱岛,它就会枯萎凋零。然而,这棵竟是如此丰茂!
    小歌……你为了他,竟是如此费劲心思。
    “公子……公子!”焦急的声音从回廊一处远远传来,碧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少主,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寂封尘豁然上前,大惊,“怎么会不见了!”
    碧草急得跺了下脚:“可是晌午还在的,怎么一下子不见了?”她的眼眶已经泛红,语声已然发哽:“早知道这样,就算打死我也不听少主的话,让她一个人留在房里了,现在人都不见了。”
    “……”寂封尘渐渐冷静,眼神凝聚起来,“小歌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无故不见。”
    “啊!”碧草忽然惊叫,神色慌张,“肯定是那个风流鬼!”说完,不等寂封尘说话,便匆匆地跑向孤慕承的院落。
    过了一会儿,她又匆匆地跑回来,脸色已然失了血色,差点哭出来:“公子……连孤慕承都不见了,肯定是那家伙掳了少主。”心急火燎之间,她已经忘记了她家少主也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公子?”久久没听到眼前的男子说话,碧草抬头迎上那双如墨玉般温润的眼眸,深邃平静,竟有了一种江南烟雨般的缠绵与悲凄,却转瞬敛去,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从那里碧草再也看不到什么,只有清冷的声音:“也许,她在断崖。”
    他看了看天色,外头雨丝淅沥,雨水漫过了朱檐,不断滴落在池中,水面涟漪,风吹起了丝丝冷意。
    “我去断崖。”
    “……”碧草怔怔无语,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却是如此的悲凉与寂寥,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她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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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峭春风卷着密密的雨丝飘落而下,远处山头随着暮霭变成深绿。
    蒙蒙烟雨下,断崖边立着一抹孑然的身影,单薄而憔悴,孤清而死寂。她就这样静静地立着,崖边吹来的凉气侵肤,而她只是寂寂地望着远处。
    远处苍翠的树后,孤慕承亦站立着,静静地望着那抹飘逸的身影,轻薄如烟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却是美得触目惊心。
    从晌午他就一直跟着她来到这里,也跟着她静静地站了几个时辰,直到暮色低沉,她立在那里,如此的清寂,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凄凉,这是孤慕承遇到她后,第一次所见这样的她,此时此刻,他仿佛忘了周身的一切。
    原来……那样强悍、冷漠的女子也是孤独的。
    忽然间,林中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车轮声,越来越近,直到在他前方的断崖边停下。车内一个男子神色焦虑地跳下了车,疾步走向女子,孤慕承往树后微微一闪,前方男子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怒气:“小歌!胡闹!跟我回去!”
    “不,”云歌没有转身,仍是立在那里,分毫不动,“哥,就让我再呆会儿吧。”
    寂封尘愤怒地扯过她的手臂,双手紧紧按住她那纤弱的肩膀,眼中的怒意如绚烂的火苗,迅速窜起:“冥夜死了!死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云歌平静地看着他,口里溢出的声音带着冷然:“冥夜——他没死,他只是不认识我了,就算死了,我也爱!”
    “死了也要爱么?”一向从容淡定的男子突然激狂起来,对着她大声地嘶喊,有点语无伦次起来,“那……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等了你十六年,十六年算什么!”
    云歌无措地看着他,眼里闪着惊慌,抓住她的男子还在急促地说话:“小歌,我来告诉你事实,隐城的少主是要嫁给兄长的!你和他注定没有结果,没有结果的!你以为娘亲是怎么死的么?是被隐城的长老们处死的……处死的!”
    字字句句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刺入她的心窝,瞬间搅碎了她的心肺,一种撕裂的感觉在她的心里蔓延,她近乎窒息。她已听不到男子后面的声音,脑中不断闪过那几个字。
    “隐城的少主要嫁给兄长的!”
    “你和他注定没有结果!”
    “是被长老们处死的!”
    原来……娘亲不是病死的……
    唇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湿热,夹杂着男子激狂的气息,手臂被勒得有些疼,她欲挣脱怀抱,那双有力的手臂却拥得更紧,紧得让她无法呼吸。云歌睁大眼睛,不动,半声也不吭,只是木然地站着,任由男子的吻由脖颈而下。
    “小歌……”寂封尘蓦的停下,慌乱地看着她,心中渐渐升起了害怕与愧疚,语声无措,“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眼前神色惊慌的男子,云歌竟没有半点怒气,他一向自信淡然,如玉芝兰树,孤高清冷,如今却是这般狼狈,手不自禁地抚上那绝世容颜,寂封尘的身子一刹那地震动。
    “哥,对不起,就算是那样,我也只爱他。”她宁愿不做隐城的少主。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如今**裸地展在他眼前,却是这般痛苦,仿佛一根针直刺到心底最深处,无穷无尽的痛。
    雨渐小,潇潇雨丝,飘渺如暮烟,飘飘洒洒地落在两人的身上,早已沾染了衣襟。
    树后的孤慕承僵立着,手不自觉地紧握,指甲嵌进了手掌心而毫不自知。
    真的是她……
    竟然真的是云歌!
    断崖处已无一丝声响,他侧身,刚才的男子已经不见,只有云歌仿佛中穴般立在那里。
    忽然间,女子颓然倒地,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孤慕承一惊,举步上前,却又一顿,阴晴不定地看着远处的女子瑟瑟发抖着,倔强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跪倒在地,右手捂着胸口,似是极力忍着巨大的痛楚。
    孤慕承……机会来了,你等了三年,机会终于来了。
    他犹豫了片刻,瞬间掠到了女子的身边,静静地看向她,手掌一翻,却是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如秋风的落叶瑟索着。
    孤慕承……快下手啊,只要你一掌下去,她就死了,你的大仇就报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他,可是,他竟下不了手!他呆滞地看着她,地上的女子忽然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向他,却不带一丝温度。孤慕承悚然一惊,那眼睛……竟是墨黑般空洞,毫无神采,却是那样的决绝。
    孤慕承,今天就救她一次吧……以后……不,再也没有下次了。
    他蹲下,缓缓向她伸出了手,却被她冷冷地推开。
    “你!”不知为何,孤慕承的心中陡然升起了愤怒,“你疯了!”
    说完,不顾她的挣扎,猛地抱起她,在碰触她的一刹那,冰冷的体温迅速袭来,孤慕承身子一凛,是寒波愁发作了么?
    “小夜,我可救了你两命。”他轻轻低喃着。
    从今后,你欠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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