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风铃

第6章


  因为青年的优秀带队能力,这一路虽有惊却无险,如期顺利抵达西藏。
  这三月路程,大家彼此照应,宗然不仅和青年结下深厚友情,就连噶玛,也成了他的好友。
  ……
  “少爷,就让宗然大哥去我家旁边住吧,那里正好有个空藏棚,收拾收拾就能好。”青年的藏棚内,噶玛笑嘻嘻拉著宗然的手,“再说,我家有个姐姐,安齐眉一个小姑娘,随时在那里做什麽也都方便。”
  青年思忖片刻之後,点头道:“好,就这样。不过,你可要好好招待宗然。”
  “那是,那是。”噶玛笑著应承,拉著宗然就出了青年的藏棚,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安齐眉蹦蹦跳跳紧跟在他们身後。
  冬季的西藏白天往往并不寒冷,相反阳光普照,天气非常好。
  此刻正是早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几只野画眉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动听的鸣叫。
  三人都穿著藏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宗然大哥,那个空藏棚弄火塘得一天,这里不比中原,入冬之後夜里藏棚要没火塘,啧啧,简直没法活人。”噶玛朝宗然道,“所以今天,你到我家先住一夜吧。”
  “那就麻烦你了。”宗然笑道,“只是你也知道,安齐眉……”
  “夜里怕见光,要隔个帘子跟你睡,是吧?没问题。”噶玛笑道,“我给她隔个熊皮帘子,包管半点光也透不进。”
  藏族并没有汉族七岁不同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规矩,两情相悦便可自由在一起,兄弟共妻、母女共侍一夫也属常见。
  安齐眉虽说还小,但汉地童养媳盛行,别人只道她是宗然订下的未婚妻子,和宗然夜里睡在一处却也没人大惊小怪。
  沿途三人说说笑笑,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噶玛家门外。
  噶玛家和很多普通的藏户一样,住的是犛牛毛织成的黑色藏棚。
  “阿姐,我回来了。”噶玛躬身踏入棚内。
  棚内,一个年轻的,打扮朴素的藏族女子正低著头,坐在长条木凳上织布,木制的机牵引著颜色繁复美丽羊毛线,在她手中往复,似一道绚丽的虹。
  她对噶玛三人的到来置若罔闻,只是专注於手中的木机。
  直至噶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蓦然惊觉,抬起头望向噶玛,脸上泛起由衷高兴的笑容。
  宗然看到,那女子脸上有一大块丑陋的青黑色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半张左脸。
  当她看到一旁的宗然和安齐眉时,有些羞惭的低下头,将左半张脸尽量往有阴影的地方藏,好使脸上的胎记让人看来不那麽明显。
  “这是我阿姐央金。”噶玛向宗然和安齐眉介绍,“她是天聋,不会说话。不过她很聪明,也很能干,我阿爸阿妈早亡,全靠阿姐织布耕地维持生活,一手把我带大。”
  央金虽听不到声音,却很会看人的口型,以及表情动作,知道噶玛是在向外人夸奖她,在一旁羞涩的笑。
  央金的笑容很美,央金的眼睛温柔而清澈。如果不是脸上那块大而丑陋的胎记,实在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她放下手中的木机,站起来,朝宗然他们比了几个手势。
  “阿姐说,我们一路辛苦了,让我们在这里先歇著,她去为我们煮米酒。”噶玛笑道。
  不一会儿,就见央金端出很大的一口锅,放在屋内的火塘上,开始煮米酒。
  她先是将米酒混合青稞放在里面煮,慢慢搅匀,最後快好的时候,又打了个鸡蛋进去。
  整锅酒看上去黄白相间,非常漂亮,香气更是诱人。
  安齐眉闻著那香气,不停的吞口水,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央金为他们每人盛了一大碗。
  安齐眉端起碗,唏唏呼呼的喝著,只觉得青稞很有嚼劲,蛋酒温暖甜蜜,在这冬天实在是无上美味。
  这时候,有个八九岁模样,脸蛋红扑扑的藏族小男孩子从外面跑进来,叫道:“央金姐姐,好香!”
  “这是邻居的孩子仓木决。”噶玛用汉话笑道,“是只小馋猫,一闻到我们这里做好吃的,就会跑过来。”
  “我不是馋猫。”仓木决的父母将来想他入马帮,所以他学过一些汉话,能听懂噶玛的意思,於是嘟起嘴表示抗议,小手却不争气的接过央金递来的一碗米酒,一边朝碗里吹气一边喝。
  “乖乖的,喝完以後再给你阿爸阿妈带些回去。”噶玛虽说著取笑仓木决的话,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宠爱。
  可以看出来,他和央金实在是很喜欢这个邻家的可爱男孩。
  仓木决狠狠瞪了噶玛一眼,最後决定不和这个可恶的哥哥计较,鼓著腮帮继续喝米酒。
  央金站在旁边看著这一切,只是安静的笑,神情如寺庙中泥金的,面容慈爱的佛。
  “对了,坐下来一起喝吧。”宗然注意到央金只顾著招呼他们,自己没有喝半口米酒。
  央金知道宗然的意思,脸上却露出踌躇神情,朝噶玛比了几个手势,表示自己等客人喝完了之後再喝。
  在这里,女人地位低下,结婚的女人甚至不能摸自己男人的护符和腰刀,生怕带来不祥。
  央金一手把噶玛带大,又因为残疾貌丑一直未出嫁,原本不受此限。但是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她总是顾及著噶玛的体面,从不和客人坐在一起吃喝。
  “阿姐,你就坐下来吧。”噶玛道,“宗然大哥他们是汉人,不讲这些规矩。”
  噶玛不知道,即使是在汉人当中,也有相当部分的地方,是遵循“女子不上席”的。
  但是宗然自幼在寺庙长大,长期耳濡目染都是众生平等的观念,又未落发,於是既没有那些世俗礼仪的限制,又不必守清规戒律,行事凭理凭心,实在於这浊世中难得一见。
  央金羞涩的笑笑,也不再继续拒绝,挨著噶玛坐了,给自己盛上一碗蛋酒,小口啜饮。
  “对了,仓木决这几天要跟阿爸去学著放羊了吧。”噶玛喝著蛋酒,笑道,“我们家那两头羊也全靠你了。”
  “是啊,明天我就跟阿爸去南坡放羊,还有安多也一起去。”仓木决挺起小胸膛,“哼,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了。不过为了央金姐,你们家那两头就全包在我身上。”
  安多是仓木决家养的獒,从小和仓木决一起长大,已经在很多个冬天跟著仓木决的阿爸去过南坡,是只很有经验的老獒。
  噶玛看著仓木决神气的小模样,哧哧的笑,转头又朝宗然道:“宗然大哥,冬天我这里没什麽事,你先安顿下来,过两天我陪你去八角街逛逛,买些土产,再去大昭寺、神山朝拜。”
  “我也要去!”安齐眉嘴角沾著蛋渍,高声道。
  “放心,怎麽会忘了你这小姑娘。”噶玛笑容灿烂。
  宗然看了看安齐眉,心想西藏有许多因果律外的得道高僧、转世活佛,或许在这里的寺庙,可以找到将她和安奇陵分离的方法。
  ……
  一行人在藏棚里的欢乐时光转瞬即逝,天色渐渐黑下来,温度骤降。
  仓木决回了家,央金从衣箱里翻出家里珍藏的熊皮,在宗然和安齐眉睡的卡垫前挂好,遮挡光亮。
  天还没黑透,安齐眉就去卡垫上睡了,宗然仍和央金噶玛坐在火塘前,喝酒聊天。
  “哈哈,宗然大哥,在西藏冬天能玩的地方可多了,等朝拜过之後,我们还可以去打猎,猎雪鸡黄羊。”噶玛喝了口青稞酒,脸上带著兴奋。
  这时,央金微笑著朝噶玛打了个手势。
  噶玛错愕片刻,然後笑道:“宗然大哥,阿姐说我们路上一定很累,今天我们回来就早点休息。”
  宗然点头道:“也好,这里有可以沐浴擦身的地方吗?”
  噶玛和央金相视一笑,噶玛道:“我们这里不比汉地,若要洗澡,得等到来年秋天沐浴节呢。”
  宗然不知道此地风俗,脸上微红。
  他原本是个略有洁癖的人,只要条件允许,每日都要沐浴,谁知竟有地方是一年才洗一次澡。
  不过这里的环境非常纯净,又正值冬日,看噶玛和央金倒也不显得如何肮脏。
  宗然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就先去睡了。”
  说完,他走到安奇陵所在的卡垫前,撩开熊皮帘,躺上卡垫。
  央金见宗然他们睡下,朝噶玛打了几个手势,询问宗然和安齐眉的关系,为什麽睡在一起。
  “哦,是这样。”噶玛用藏话解释,“汉地那边流行把媳妇从小带在身边养著,安齐眉是宗然大哥的小媳妇。”
  央金恍然大悟的点头。
  隔著熊皮帘,宗然看了看怀里的安奇陵,听到外面噶玛的话,啼笑皆非。
  不过,他自觉问心无愧,再加上没有别的办法隐藏安奇陵,也只有让旁人这样误会下去。
骨风铃(四)
  四
  
  第二日,宗然和安齐眉在属於自己的藏棚里忙了半天,终於拾掇出个家的模样。
  刚收拾完毕,邻居们又过来庆贺他们乔迁新家,送来好些吃的东西和生活用具,仓木决的妈妈甚至送来一只小奶羊。
  一群人在宗然和安齐眉的藏棚里又是喝酒又是喧闹,入夜後,宗然和安齐眉累得半死,喂了小奶羊,把它拴在藏棚一角,就早早睡下了。
  ……
  深夜,央金坐在火塘旁织布。
  噶玛在单调的织布声,以及藏棚外呼啸的寒风声中睡熟了,发出微微鼾声。
  央金和噶玛的父母,在央金十二岁,噶玛七岁的时候就双双过世,他们姐弟的生活一直过的很艰苦。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