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拍了拍身上的尘泥，我站在驮龙碑前，轻笑着，看着那座宝顶，心里思念着安葬在那之下的人影。
  是梦么？
  多少年来，我一直问着我自己，问着这一个不断重复的问题。
  是梦么？
  回到清和朝的经历，和胤祯的生死相依，在那所经历过的所有一切，我们之间相伴相守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却难道，只是梦么……
  曾经，我像抓住了海里唯一的浮木一般，紧紧抓着夕玥的手，颤抖地问：“我们不是回到三百年前了吗？我们不是在清朝吗？我不是在胤祯身边么？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而她的答案，却让我绝望，让我失了所有的力气。
  “晓暄……你……你在做梦吧？”
  微风，拂过了挺拔的松柏，轻轻摇晃了树顶。身后渐渐传来的脚步声音。我稍侧过眼，低着头，缓缓走出了陵区。
  身旁擦肩而过的人影。我淡淡地笑着，转角处，仍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首望去。那些陌生着，却又莫名亲切着的身影，站在我方才踏过的土地，拜祭着先人的生祭。
  在微晨的曙光里，我静静地离去，跨进了返回北京的车里。耳边的风声，划着轰轰的声音。突然想起了早已失去了的习惯，我打开了一直关着的手机。刚才是我陪伴胤祯和白起的时候，我可不想有谁打扰我们的相聚。况且，我早就没有了用手机的习惯。
  “噔噔——”一开手机，短信和好几通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地蹦了出来。我看了屏幕上显示着的号码，是我妈。
  “妈。”拨通了电话，我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迎着风问。
  电话的那头，急切地声音倏地传来，“晓暄，你怎么不开机啊？妈妈找了你好久。”
  抿了抿唇，我抱歉着，“刚才有点事儿，所以关机了。”顿了顿，“怎么了？”我问。
  “哦，是这样，妈妈的朋友介绍了一个男孩子，现在也在北京，所以妈妈……”
  “妈——”拖着的声音。我无语地打断了她，心想她都失败这么多次了，对给我介绍对象这事儿，怎么还不死心。
  “晓暄，这次的不一样。这个男的是妈妈朋友的孩子，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家里是做生意的。你就去见见吧，我都替你约好了，要是你又不去，妈妈怎么和别人交代啊？你都二十七岁了，连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你说你……”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摇了摇头，我听着电话里这几年来我妈和我不断重复着的话题，赶紧出声打断了她。抬眼看了看车子的班次，我叹了口气，问：“是什么时候？在哪儿？”
  听见我的同意，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即高了八度起来，“就约的今天，下午三点，在故宫正门。”
  “故宫？”耳里忽然听见了这两个字眼，原本心不在焉的我，下意识地微微直起了身体。
  “对啊，就在故宫。是那个男孩子定的地点，好像是离他的公司近吧。那里离你上班的地方不是也挺近的吗？反正顺路，你下午去上课的时候，就提前过去一趟吧。”
  听着妈妈口气里的期待，我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年来，我的变化，让爸妈很是担心。五年前，从维也纳学成归来的我，原本是准备着大展拳脚，实现自己从小的梦想。可我却放弃了那条和我爸妈一样，站在世界舞台上的路，只是在故宫旁边的大学里，当了一个音乐老师。
  在我如今的生活里，除了夕玥，我几乎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日常的交际。不像年轻人一样喜欢去泡吧、唱歌，也不怎么看电视、电影，每天除了出去上课，都只是待在家里，或者一个人在北京城里闲闲的晃着，莫名找寻。
  仔细算来，我都已经是活了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有精力去那些喧腾的地方凑热闹？
  定了定心，声音里，带着淡淡地笑意，“好了，妈，这次我会去了，您放心吧。”停了停，我微笑着，努力恢复了从前的俏皮声音，“这次在奥地利的演奏会，祝您和爸成功！”
  掐断了的电话，我吐了口气，看着窗外飞快而过的风景。
  故宫……
  站在午门口，身后的五凤楼，重檐飞翘，黄瓦红墙，一点不失当年的气派。
  “噔噔——”口袋里的手机又有信息声响起。打开一看，只见是夕玥传来的短信。
  “希望这次是你的Mr.Right。等着喝你的喜酒。Good luck。”看着她隐隐认真的话语，我对着手机皱了皱鼻子，心里失笑着，按下了关机键，把手机放回了包里。刚才，我把我妈又安排我来相亲的事告诉了夕玥，这个家伙，明明知道我对我妈的这种行为是头疼得不得了，也根本没有打算再和任何的人交往，更别说结婚了，哪儿来的喜酒请？
  三年前，夕玥一个人去了纽约。她放弃了一直喜欢的导游工作，而是去到了纽约，开始了自己的游学生活。那时，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她只说，一个地方呆了二十多年，想要换个环境。
  在她到了纽约之后，我们一直都还保有联系。有时候我无聊地问她，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总说有，而且早在她离开北京之前就有了，可那个人，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过她提。每次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她便总是沉默着，半晌不再言语。
  转眼看着身后那熟悉的风景，汉白玉的栏杆、绚丽的彩画、隐隐望见的钟鼓亭，脑海里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那个曾经站在桥上，站在落雪之中，回望着我的人，同样铺满心里。
  “请问，是木小姐吗？”
  正当我还在望着身后这熟悉的殿门出神，身侧一个沉稳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淡淡地响起。
  转眼，我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面前一个颇有气度的男士，正微侧着脸，对我轻问。
  “我是。是金先生吗？”
  “嗯。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抱歉地说着，嘴角带着客气的笑，不多不少。
  “没关系，我也刚到。”浅浅地回应，我同样礼貌地笑着，下意识地打量着他。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年纪差不多在三十岁左右。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含蓄精致的设计，袖口处的袖扣，在低调里显示了他的尊重。
  他的嘴角稍往上牵了牵，深邃的轮廓，隐隐透露着成熟的气息，“介意找个地方坐坐吗？”
  一起走到了不远处的一间茶馆里。蒸腾着的茶壶，冒着腾腾的热气。
  老北京的茶馆，还保有许多旧时的气息。桌上的瓜子儿壳，一大壶一大壶从大锅子里烧出来的茶水，还有耳边的吆喝声，都让人有种恍惚的错觉。
  面前的这位金先生，一身西装革履，坐在这旧时的茶馆里，实在是有些怪异。他喝了一口茶，转眼听着不远处搭起的小台子上，说快板书的艺人顺溜地说着书，时不时随着艺人的话轻笑了起来，倒像很是放松的样子。
  我看了看时间，心里琢磨着，还是不要再耽搁了，一起喝了杯茶，和我妈也算有个交代。本就无心于此，干嘛还浪费人家时间呢？
  “金先生？”试着轻喊了一句，我稍侧过脸去，看着面前这位似乎正听得入神的先生问。
  “嗯。”静静地转过了眼来，他正对着我，嘴角带起一个淡笑，“什么事，木小姐？”
  一愣，我看着他浅笑的样子，这才发现其实刚才他一点都没有走神。
  我微微地抿了抿唇，看着他，说：“我就和您说实话吧。其实这一次的见面，”笑了笑，“是我母亲安排的，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来，只是不想让她老人家失望。”老实地说着，我并不想找什么借口。而且这位金先生，看起来也是个很练达的人，如果我说了实话，他应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含笑的眸子，带着一丝探究，看着我的双眼。他动了动手里的茶杯，微耸了耸肩，“我也说实话吧，这次的碰面，也是我母亲的意思。”轻摇了摇头，他笑说着，浅浅地喝了口茶。
  看着他眼里无奈的神色，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位金先生，也是个被父母“逼婚”的人，和我算是同病相怜了。
  了解了他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况，脸上了笑容不禁轻松了些。我侧了侧脸，淡淡地笑着，同样拿起手里的茶杯。
  “可是，见了面以后，我却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收获。这种感觉，很棒。”
  周围嘈杂里，忽的响起他的话语。我一愣，原本放下的心又是一提。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却见到他的目光，正紧锁着我，嘴角是一丝玩味的笑意。
  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僵了僵。我看着他微侧着的脸，和眼里的那丝浅浅的笑意，抿了抿唇，心里一定。
  “木小姐，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可以……”
  “金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我看着他，心里想着，该来点儿狠料了。
  轻叹了一口气，就像是逼不得已才说出口一样，抬眼，我看着他，说：“金先生，坦白说吧，其实我的过去，很复杂。”顿了顿，我微吸了口气，“我十四岁那年，就已经和人家定了终身，十六岁有了第一个孩子，到现在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我真的不想骗你，依照你的条件，肯定能找到很不错的对象。而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和我爱的人分开。”
  轻笑着，低沉着的音色，“我知道。”他笑说着，那声音混杂在周围的说书声里，我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