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

  允炆敛着眉头：“你不会想把这只老鼠当成咱们的晚餐吧？”
  景清笑着：“饿了的话，什么都能吃的。只是要委屈陛下了。”
  允炆慌忙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想了想，又说道，“以前军校演习，虽然我是在后勤部队，但是也一样每个人发的口粮都不足分。那时候，到了休息时，我们就去打田鼠生吃。”
  景清蹙眉：“生吃？”
  允炆无所谓的耸肩道：“没办法，全队要求防红外线监测，虽然我们其实不用的，但是咱何队总是以一线部队的要求来要求我们。不过，有时候，严格一点也好，至少打起实战来不会手忙脚乱。”
  景清眉角弯起，提起那只老鼠的尾巴道：“那咱们也生吃这个？”
  允炆憋苦了一张脸，摆手道：“咱们又不抗红外线，这不还有火吗？”
  景清眉角弯得更甚，依稀可以见到眼角那细细的皱纹。
  允炆想，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当官的，都会老得比较快呢？
  太操心了，要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保持自己做人的准则，且最重要的是还没有护肤品。但是，却还是有一个人例外。
  朱棣，允炆闲下来的时候才敢去想这个名字。
  而一想到这个名字，立即就会想起这次临别一眼时，朱棣眼中那绝望的神色，心就会开始抽痛，连带着呼吸都必须要小心翼翼的。
  他赶紧把头埋进膝盖中。
  景清关切道：“怎么了？”
  允炆整理好自己的心态后才敢抬起头来，冲景清笑道：“没事的。”
  景清抬起手摸了摸允炆的额头，忧心道：“这么脸色这么差？”
  允炆脱口道：“胃疼，光荣。”
  景清却紧张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疼起来了。”
  允炆道：“可能是赶路赶出来的，没事，你赶紧抓老鼠给我烤几只吃就会好的。”
  景清狐疑的看了允炆一眼。
  “对了，烤糊了，烤焦了，味儿不地道了，我可不吃！”允炆眨巴了几下眼睛，又觉得这缓和气氛的效果还不够明显，于是蛮横的说道，“我可要吃宫廷御厨做出来的味道。”
  景清应景扯起嘴角笑了笑。
  那景清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办法和宫廷御厨比，只是允炆依旧吃的开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间倒也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已经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了。
  允炆踩灭了地上的篝火，打了一个哈欠道：“赶紧的，趁天还没有完全亮过，咱们好好的睡上一个时辰。”
  景清警惕道：“你先睡吧，我守着你。”
  允炆也不拂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道：“你若困的话，可以叫醒我来接班。”
  景清“嗯”了一声。
  允炆理了理衣服，就靠在大树边上，阖上了眼眸。
  依稀间，允炆觉得自己走入了一团迷雾里，他努力的拨开迷雾想找一个出路，却不想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渐渐的，迷雾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允炆快跑几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却见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允炆小心翼翼的唤着：“哥。”
  徐海上下打量着允炆，半晌才道：“文，你真的不愿意回家吗？”
  允炆垂着眸子：“对不起，哥，我放不下他。”
  徐海道：“就是因为他像凯迪，所以你放不下他吗？”
  允炆慌忙的摇头道：“不，不是的，不完全是这样的。他和迪其实是不一样的，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放不下他，是真的放不下他。”
  徐海忽然道：“文，若是迪根本没有死，你会回来吗？”
  允炆惊愕道：“哥，你是什么意思？”
  徐海上前一步摸着允炆的头道：“兴许迪根本就没有死——那你会回来吗？——文，爸妈都在找你，都等着你回来。”
  允炆咬着下唇：“哥，我还是不愿意回去。——哥，这个不是谁能替代谁的关系，你明白吗？”
  徐海脸色微微一变，片刻后才道：“文，你真是一个残忍的孩子。”
  而忽然的，徐海的脸就慢慢的变成朱棣的脸。
  朱棣瞧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张着嘴一字一句的说道：“允炆，你真是一个残忍的孩子。”
  允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景清摸了摸他的额头：“陛下，你好像在生病。”
  允炆摇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佯装坚强道：“没什么大碍。——我睡了多久了。”
  景清道：“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允炆揉着眼角：“不了，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的。”见着景清要反驳，允炆又道，“不要说了，等会儿还要赶路。总要给你找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我才能安心。”
  景清蹙起眉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允炆笑着：“你还真信这句话啊！——放心吧，只要逃出去，他断然是找不到你的。而且，这天下间，还是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景清疑惑道：“莫非陛下说的是张真人？”
  允炆点了点头，却见景清还是眉头深锁。他叹了一口气，主动的用手覆在景清的手上，安慰的笑着：“不用太担心，总会有否极泰来的时候的。”
  景清抬头，原本目光中充满了希望，可是在一瞬间就变了颜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没有那个时候了。”
  允炆看着景清的眸子中倒影着无数的影子。
  他楞了一下，半晌才回头，身后那些金色的飞鱼服闪花了他的眼睛。他咬了咬下唇，思索着该如何解围的时候，一把绣春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光禄面无表情的说道：“公子，陛下说，闹了一天，您也累了，请您现在与吾等一起回宫。”
  允炆冷笑道：“有这般请人回宫的么？”
  林光禄道：“这是陛下的要求，属下也不敢擅自对公子这般。”
  允炆叹气：“罢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要我回去可以，但是把景清放了。”
  景清唤了一声：“允炆……”
  允炆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允炆道：“我需要知道景清平安，不然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与你们回去。”
  林光禄笑道：“陛下是真的想公子回去，不然也不会派吾等出来。”
  允炆垂着眸子，不说话。
  林光禄道：“公子，您也知道，有些事我们是做不了主的。”
  允炆道：“我只要求你们现在就放走景清。——当然，若是有事，我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承担起来。”
  林光禄犹豫着。
  允炆决定给一记重击：“难道你想让你的绣春刀上染上我的血？——想来你也知道，放走景清和我当场死在你的刀下，哪一个罪更严重吧。”
  林光禄慌忙的把刀收了起来。
  允炆喝道：“还不让景清离开？”
  林光禄犹豫了片刻，才缓缓的抬起手。羽林卫自动的给让出了一条道。
  景清走到允炆的面前来，轻声道：“我没有想过……”
  允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从现在起好好的想想。——景清，生命只有一次，不应该是为他人活着的，好好的为自己想想，为你父母想想，为你家族中人想想。”
  景清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允炆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景清的肩膀，轻声道：“去吧。——一路顺风。”
  景清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你也是，万事小心。”
  允炆把手指按在额头上，向前挥了挥，冲着景清潇洒的一笑。
  景清扬起嘴角，虽然表面在微笑，内心却泛出一丝苦涩的味道。他忽然想，兴许这是他的人生中最后一次面对允炆了，而一向大胆的他居然连那句话都没有说出口，真是够窝囊的。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上前拥抱住了允炆，嗫嚅道：“嗯……嗯……嗯……那个……”
  允炆拍了拍景清的背：“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景清长叹了一口气，当尾音落下的时候，他终于出声说道：“陛下，那逆贼不是善类，你要小心。”
  允炆含糊的“嗯”了一声。
  景清这才松开他，转身大步的离去，没有回头。
  他想，兴许是这辈子用过了太多的勇气了，所以现在才没有勇气说上那样一句话。
  不过，说了又如何呢？
  终归还是让自己心伤，让允炆困扰罢了。
  不如把这一切都吞进肚子里烂掉，伤心也好，悲恸也好，快乐也好，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能回忆，这样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允炆瞧着景清离去的身影，微微有一些失落，但随即也就开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况且，此刻景清走比留下更好。而允炆本就不是一个别时鸟惊心，感时花溅泪的人，但凡觉得只要朋友走的路是正确的，那即便一辈子不见面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只是，他以为这条路是景清最好的选择。
  他却没有瞧见林光禄在他身后，也瞧着景清的背影，眼光毒辣。而后，趁允炆不注意的时候，他侧身对身后的羽林卫做了一个手势，这群人自小就在一块长大，那种默契程度不言而喻的，纷纷迅速的回应着林光禄的手势。
  而允炆却被瞒在骨子里。
  而当他知晓景清出事后，是回宫后的第三天。
  允炆回宫后，朱棣并没有见他。而他原先是与朱棣一起住在乾清宫里的，可是这次回来后，朱棣居然以要专心朝政的缘由让允炆搬出了乾清宫，改在皇宫西边的乾西小院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