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频伽

第54章


这羞愧,终究是要伴了她一辈子的。
宁愿,她希望真儿像李士彬一样恨她。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欠了李士彬什么,可是,她欠了真儿太多东西。
枯坐在地上,真儿离去,她不动,真儿回来,她依旧不动。
一个香香的酥油饼被喂到了嘴边,空空的胃,痛却饿。
犹如人性,不受控制。
“小姐,吃一点。”
雅漾点头,接过油饼,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自己终究是贪生的,食物的吸引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曾减弱。
“小姐,刚才将军抓了一个人。”真儿说。
“什么人?”雅漾问得漠然。
“一个党项人,将军说是李元昊。”
“李元昊?”
“恩,我看着眼熟,想不起哪里见过了。”
是了,那就是他了,他竟然来了,雅漾以为他不会来的。
可是,来了又怎么样呢?
对于李元昊,能来就是意外了,至于后来,算了吧,别想太多了。
第50章 匕首
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真儿李元昊的事。起先真儿是不愿说的,拗不过雅漾,最后还是给她引了路,只是到这关押囚犯的地牢外,真儿就不愿再进去了。
她害怕李士彬会怪她,可她还是将雅漾带来了,与地牢口守卫的吐蕃士兵打了商量,请人引她进去。整个过程,雅漾静静站在一边,如泥塑的菩萨不曾说过半句话,她看着真儿是好说歹说才说服卫兵,细细想来,却也能发现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算少,与李士彬的关系应该也不普通了。真儿与他经历了这许多磨难,始终还尾随与他,起先是因为小小的女孩,无处可去,可他的日子也过得未必就好,真儿还一直跟随,很难不让人生出一些别样的揣测,这种揣测,通常情况下还是蛮准确的。撇去自己的事情看不太清,毕竟当局者迷,对于其他人之间那种细微末节的暧昧,雅漾从来都是眼明心灵的。
奇怪的是,李士彬没有限制自己的行动,他不怕她逃走吗?还是他觉得自己逃不出去?肯定都不是,而是在自己身边的真儿,他足够地信任。
这样也好,他能看住自己,而真儿又是那个不会害她的人。
高原的地牢和想象的不同,没有阴暗潮湿,干燥的通道,两侧是黑色的火成岩石块和火把,不知吐蕃人用什么方法才在这样的岩体中凿出一处所在,关押囚犯。只是这地方从入口的地方看,极为隐秘,不属于任何的地面建筑。也就是说,如非对此地非常熟悉,很难找到地牢的入口。这就成了雅漾心里隐隐的担忧了。
士兵重甲披身,跨步走在身前,雅漾在后跟,步子紧得很,前面的人走得快,她的心也紧得厉害。李元昊,怎么会糊涂到被捉到呢?
他即使要来,也该带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过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不被捉才怪。是他太自负还是另有别的算计?不论如何,现在落在李士彬的手里,这两个宿敌相见,一句话之间,便是生死之间。
刑室的门被打开,雅漾提步进去,一股皮肉焦脆的味道混合炭火消耗的空气扑面而来。皱了皱鼻子,这气味里满是恨意,一触即发的紧绷情绪。
房间的中间是烧红的炭,烙着烧红的刑具,旁边绑着人,党项人的发,赤裸的上身,焦灼的皮肉,块块斑斑,皮肤下的淤血道道,青紫红黑皆有,身体变成一块画布般的颜色,上面画着印象画般的伤痕累累。
李士彬回过头,眼里有一丝嘲笑,“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结果你来了。”
雅漾从他身边经过,不理他,走到被折磨的那男人面前。她得确定那人是不是李元昊,从来不曾从这个角度、这个情境看过他的身体。
拨开垂在脸颊侧边,盖住容貌的发,雅漾看到了熟悉的眼——李元昊的眼,蓝色而张狂。
李元昊抬头,嘴角还能扯出一个笑,“你看看你闹的麻烦有多大。”他说得轻松,就像之前在西夏王宫里的每次调笑,熟稔而轻佻,让人听来觉得那是个主人在轻声训斥犯了错误的小猫小狗般轻描淡写。
雅漾望着他,抿着唇,不发一语。
“你说他不会来的,看来你错了。”李士彬在远处,沙哑着声音,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来了,又如何。
“李元昊,你来会死在这里的。”雅漾说着,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李元昊孤身来了,还被捉住,这不合逻辑。
“哈哈~~”他笑着,“总要比野利早些找到你,你是我的,与别人没什么关系。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不容易?太容易了。他现在落在李士彬手里,想死还不容易。
回过头,看着李士彬,雅漾不想掩饰什么,直接便问:“你怎么还不杀了他?”
这次倒是李士彬惊讶了,他看了看李元昊,又看着雅漾:“我以为你不舍得他死,特别想等你来了再杀他。”
雅漾冷笑:“杀他何必等我,士彬。你已经将他折磨得差不多了,何不给他个痛快地死呢?这样,你报了仇,我也不再欠你任何东西。”
李士彬摇摇头,缓缓起身走到雅漾面前,“现在杀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区别,只是,他死得不痛苦我就难受,我希望他死得再难受些,比如~~~~~~~”顿了顿,看了看雅漾,继续说:“你真恨他吗?”
雅漾点头,这恨是一直都在的,李元昊杀了她丈夫,他发动的战争让她无家可归,四处漂泊,他~~~~~等等,她丈夫没死,不是吗?这个男人现在正站在这里,用人类本身固有的仇恨心理,在李元昊身上留下各处灼烧的疤。
李士彬变了,那变化是艰辛而不堪回首的,但他现在就在那里,他的人生本不需要雅漾为他负责,何况是经过了刚才那样的粗暴对待之后,自己更不用为他背负什么仇恨了。桥归桥、路归路,不论如何,雅漾和李士彬都该两不相欠,从此该是相见如果陌路才好,所以——这已经不能构成她恨李元昊的第一条最重要的理由了。
那她还恨他吗?还是恨的吧。人的情感也是有惯性的,她恨了李元昊许久,停不下来。
眼前被什么光闪了一下,仿佛是相机的闪光灯,灼得雅漾眼睛些微地疼。
明晃晃的匕首被放在了雅漾手里:“如果你恨他,你来亲手结束他。李元昊——现在是你的了,雅漾。”李士彬如是说,说着他退后几步,双臂抱胸,一付看好戏的样子。
雅漾用手握紧匕首把上的花纹,凹凸地刻在手心蛇形的图案,李元昊正抬起头,蓝色的眸子直直望进自己的眼,那眼神没有丝毫乞怜,只是一贯的自信,他看死了她不会杀他。
“你是党项人,李元昊。即使士彬没有死,我依旧有足够恨你的理由,那战争是你挑起的。”
李元昊笑了,那笑意延展到了眉梢眼角,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别把战争当借口,雅漾。我对你太熟悉了,你的身体、气味和你的谎言,夏雅漾总是骗人,连自己一起骗。”
整个身体向前倾斜,绳索捆绑的地方被勒出了深深地痕,这样他才能将唇尽可能地靠近她的耳侧,“你一边用身体满足我和你的鱼水之欢,一边口口声声说恨意滔天。你要我怎么信你?”
雅漾颤抖着,握住匕首的指节发了白。
“李元昊,今天我在这里不杀你,他一样会的。”雅漾指着李士彬,冷然地将结果告诉李元昊。
李元昊根本不抬头,仿佛那人不存在在这个空间里:“我宁愿你下手,雅漾,我真想看看,你有多恨我?”
雅漾想深吸一口气,吸进的却是炭火侵蚀的浑浊空气,那里面,氧气的成分太少,窒息地二氧化碳过多,多得让她的大脑没有足够的能量思考。
“你恨他,雅漾,刚才你亲口和我说的。”李士彬在远处也看着自己,眼里的神色浑浊不清。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在等,等雅漾的答案。
不要逼她,这屋里闷得难受。
她恨他,过往种种,士彬、真儿、卖身、卫慕、雪中的罚跪,皆是由李元昊而起,恨是一定的,一定的。
举起握匕首的手,沉重着颤抖,心里的两股力量在缠斗。
举棋不定不如当机立断,那白刃就已经直直插在李元昊的身上。
刀不曾拔出,刑室里静得只剩炭火的声音,李元昊依旧看着雅漾,眼神不曾变,嘴角的微笑也依旧,嘲弄的蓝色眼睛,揶揄着她的所谓仇恨的理由。
李士彬却冷了,眼睛冻成了冰,从那血丝盘绕的眸里射出的恨意。他走上前,从李元昊的身体里将匕首拔出,重又放回了雅漾手里:“你对他的恨,难道只有这些吗?”他轻声问着,似恶魔蛊惑的言语。
雅漾垂下脸,见不得那伤口中因为匕首撤离而狂飙出的血,“咝咝~~~~”地像风的声音,那刺耳不言而喻,悄然沾满了她的耳膜鼓噪。
匕首从手中慌乱地掉落地面,砸在花岗岩的岩体上,发出“哐啷~~~”的清脆响声,心里有东西也碎开了,里面的痛四处蔓延,进入四肢百骸。
停下!让风一样的声音停下!
她不要听,这个人不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他还欠她解释呢,为什么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了,为什么不带上大队人马?
如果把她孤零零留在不毛之地的吐蕃,谁来把她带走,带回那个焚着檀香、满是隔断、光影疏离的卧室?
踉跄着扑到李元昊面前,用袖子慌乱地捂住飚血的伤口,这血怎么流得那么快?止也止不住,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流,几千毫升?太快了,不行,还是止不住。
“李元昊!你来干嘛!”雅漾急得口不择言:“你要死别死在我面前,我~~~~~~~”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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