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谣

36 三十五


三十五
    到得海边已是夜间。来送他们的船浮在平静的海面上,漫天亮星里,海涛轻拍,鼻间溢着微微的腥味,反而让人愈加清醒,是如此静谧的一幕,让人忘却身后种种恩怨情仇。
    莫息看着满天繁星,缄默不语,紫衣同他一起沉默。良久,莫息拖着下巴,也不看她的开口:“小心青执书。”
    “什么?”紫衣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有事瞒着你,若你一味信他,最后受伤的怕是你自己。”
    “你说清楚些!”紫衣的心咯噔一下。
    莫息笑笑,避重就轻道:“他喊来秦若兰可不是只为借兵,合作这么简单,你留心一下现在的战况,不如下大力气去查查。”  “你究竟知道什么?”
    “哈!”莫息大咧咧一笑,揽住紫衣的肩膀:“这么好的景,说那些做什么。紫衣,听我唱歌吧!”
    “莫息,告诉我你知道什么?”紫衣凝重的看着他。
    莫息垂丧了脸,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女子样:“听嘛,你就听人家唱歌嘛,这说不准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呢。”
    他又来这一套……可是如果他不想说,谁也无法令他开口。
    紫衣叹息一声,道:“你唱吧,我听着。”
    那厢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是用鲛人语,字字优美流泻而出,像今夜华美的流水般的月光——
    明月相伴兮与君尽觞
    大海如歌兮族人共唱
    昨日之日兮与君同行
    今日之日兮痛哭断肠
    故乡渐远兮终不能忘
    故人渐离兮心中惶惶
    高声呼唤兮四面不闻
    心泣锥血兮远走何方
    故人故去兮我心惆怅
    涕泪泗流兮衣衫褴褛
    人生赳赳兮勇赴黄泉
    我生凄凄兮在世悲怆
    神灵眷佑兮开我道路
    伴君前行兮共赴幽冥
    求生求死兮均不可得
    死生契阔兮与君两隔
    明月昭彰兮生死难决
    瀚海滔滔兮舟子不存
    君往幽冥兮莫顾当年路
    生本无情兮何盼有来生
    不念来生兮不念往日
    君欲超然兮君已超然
    生亦何欢兮死亦何苦
    无悲无喜兮如月冰凉
    如月冰凉兮泪水成珠玉
    清泪成珠兮落入水中央
    神灵顾念兮蹈海来与我
    携君同去兮逐波赴苍黄
    莫息一遍遍对月而歌,一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紫衣沉迷其中,讷讷叹道:“仿佛圣歌,洗净世间一切污垢。”
    莫息笑笑:“是灵歌,鲛人传说,死后会生活在月亮里,所以每有鲛人离世,便唱此歌超度,谓之《月色谣》。”
    他指了月给紫衣看:“你看到月中的孤影吗?”
    紫衣认真看看,茫然的摇摇头。
    莫息叹道:“只有我和丹息能看到……每当一个鲛人要死了,那孤影便会成双,你看,现在那孤影倒是一个人寂寥的很……”
    紫衣虽看不见,却一脸虔诚的望着月亮。
    莫息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道:“紫衣,跟我走吧!同我回海中,自由自在的生活。”
    紫衣诧异的望他一眼,自嘲的笑笑:“我不是自由身。”
    “为了所谓的爱情?”莫息冷哼一声。
    “还有责任。”紫衣定定望着他。
    莫息忽揶揄的笑,一把执了她的手道:“你拗不过我,若我今晚执意带你走,你也无法。”
    “你不会。”紫衣笃定。
    莫息失笑:“何以见得?”
    紫衣道:“因为你不爱我,你也不爱丹息,你只是寂寞,需要找个人来寄托,莫息,你谁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莫息怔了怔,失神的放开她的手,笑道:“海底漫漫无期的孤寂,没人愿意陪我……”
    他脸上的落寞狠狠刺痛紫衣,紫衣黯然,却依然决绝转身:“莫息,后会有期。”
    莫息似未听见,看也不看她一眼,呆呆望着月,待他回神,身边早没了紫衣的踪影。
    他冲着紫衣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你错了呢,紫衣,我连我自己也不爱……我谁都不爱……”
    他说着,跳上船舷,张开双臂,以最寂寥的姿态,投进大海。
    眼角的泪珠化成小小的珍珠,跌落进海底。
    他的寂寥,谁也看不见。
    莫息离开,倒是无人威胁秦若兰的性命了,却也无法取得避水珠。
    秦若兰冷哼道:“青公子将他放了回去,敢问究竟何时兑现你的承诺,取来避水珠?”
    青执书道:“若将他留下,怕取来避水珠前,秦阁主已仙逝了。”
    秦若兰拂袖而起,怒道:“不管怎样,我要的是结果,现下既然你无法履行承诺,咱们的合作算破裂了。我明日便回去,你欠二月阁的,我必当一一讨回!”
    青执书亦冷笑:“你当南越宫是你二月阁的后花园,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秦若兰听此变色,青执书也不多说,甩手离去,差人将秦若兰软禁起来。
    紫衣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声不吭。
    他事先没同她打商量,证明不想让她插手,她自然多说无益。
    夜间,青执书忽让她去请来沈小眠,颜夏一行人,要宴请他们。
    紫衣虽心下奇怪,却也没多问。当晚六人便坐在一起杯盏交错。
    云落珣问青执书:“怎么会突然宴请我们?”他从青执书眼中可以看出,这厮巴不得把他们这些“瘟神”都送走呢,怎么会突然这么客套起来。
    不会是告别的晚饭吧……
    青执书道:“如今二月阁也不肯借兵,托白蓝的福,现下大雪已停,天气正常了,想来过不了几天,我同我那些弟弟们便又要开仗。两位自来宫中我便没好好招待,今次趁我离开前,好好款待各位。”
    玉疏竹暗暗撇撇嘴,脸上应承着,却低低对颜夏道:“你看着吧,他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酒过三巡,除了被沈小眠看着的云落珣,其余人都喝得面红耳赤,颜夏拉拉玉疏竹的衣角警告他:“公子,你不怕喝多了露出尾巴?”
    那厮看她的眼神已有了些迷离,大舌头的唠叨开:“谁家的丫头像你这么罗嗦?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倒霉丫头呢?又不听话又不聪明,喂,你到底哪点好?”
    颜夏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拿眼瞪他。
    玉疏竹继续蹬鼻子上脸:“我要喝水,去给我拿水。”
    颜夏甩了头:“小颜哪儿也不好,你自己去拿。”
    玉疏竹威胁的凑近她:“你去不去?信不信我现在就亲你?”
    席上一时一片笑声。
    颜夏涨红了脸,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座。
    沈小眠笑笑的看着她离去,虽不想破坏气氛,却忍不住道:“五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夏丫头不在了,怎么办?”
    闻言,紫衣略带责备的看她一眼。沈小眠笃定的望回去,紫衣忽明白她的意思。
    夏丫头的余生值不值得托付给这个人。
    紫衣苦笑,试探又如何?值不值得根本不是她们说了算的,只要夏丫头高兴,够了。
    玉疏竹也是猛的抬头看住沈小眠,眼中的惊痛显出他已酒醒了一半。半晌,他的眼神闪烁起来,忙低了头掩饰眼中慌乱,一杯接一杯饮酒。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来提醒我?”玉疏竹简直苦笑,想起颜夏那日要他答应的事。
    “要是……那样的话……”他仿用尽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就把她放在这儿,让她一直一直活下去,我活多久,她就要在这儿待多久。”说到最后,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忙又喝下一杯压制下去。
    席上一时静默。
    那样的活着,要有多寂寞?心爱的人天天放在心上,却已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紫衣忽执了酒杯对他道:“来,五公子,我敬你!夏丫头没挑错人!”
    云落珣也举起酒杯,马上被沈小眠摁下,云落珣略带委屈道:“你高兴了也不许我喝?”
    沈小眠失笑:“两码事。五公子让我欣慰,可你受了伤,不能饮酒,这医嘱你遵是不遵?”
    云落珣冲她温和的笑:“岂敢不遵?”
    颜夏正取水回来,玉疏竹忽然紧紧抱住她,颜夏望着一席人尴尬的挣扎,玉疏竹埋在她肩上,声音中有丝恳求:“别动,让我多抱抱你。”
    满做人皆识趣的低下头去。
    青执书自桌下牵起紫衣的手,紫衣没有闪躲亦没有迎合,心中惨然一片:每个人都是心心相印的模样,唯独他们,互相猜疑,看不清对方的心。
    宴席将散,青执书对紫衣道:“紫衣,你先将沈大夫和颜夏送回去,我有事要同云公子和五公子商量。”
    紫衣黯然——他果然有事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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