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14 〇九 上


只是,这最后的平静也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
    珞珈山这个地方很偏僻。我们一路走,走到看不到人烟只有花草树木的时候,岑师伯才停下来,说:“到了。”
    我除了绿油油的小草,茁壮的树木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岑师伯深吸一口气,瞪着我们面前的那座山,然后……大吼:“我回来了——”
    那声音,实在是震耳欲聋。
    但是,想不到这声音真的好有用,没多久,那树林里就走出来了两个人。
    而且是很漂亮的人,又穿着精致的丝绸衣服,我还想,正常的山林里氏不会有这样的人的,我们肯定是遇到妖精了。
    她们走路的姿势也很好看,走过来对岑师伯行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这边请。”
    说实话,这两个漂亮的姐姐严肃得让人觉得有点害怕。又想到刚刚岑师伯的那声大吼……我还好,岑颐已经差不多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由着两个姐姐带路,我们在这片林子里七拐八拐地穿行。听岑师伯的解释我明白了。这个树林不是普通的树林,不懂得这阵法的人要是闯进来,是不可能穿过树林到达另一头的日晚山庄的,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日晚山庄在哪里的原因之一。
    很明显,岑师伯也是那些个不懂阵法的人当中之一,所以才不得不叫人下来接他。
    我又一次同情地看着岑颐。
    没有多久,我们就站在了一个很漂亮的宅院面前。这院子的精致从外面就能看出来。庄子大门看起来足足有一丈那么高,用晶莹的白色石头雕刻而成。进去了还有一个木制的大门。那木头看起来也很精贵,雕刻着我看不太懂的图案。
    走过这些门,我们又走过宽阔的前院,角落种的是常青的各种树木,地板是由青色的石头砌成的。我们他国这些地板,再走近了前厅。
    前厅也布置德很好看,可是,当时我只看见那坐在厅中等着我们的那个人,其它的,都被自己不经意地忽略了。
    那个人,实在是好看。他是个男子,面容俊朗得叫人不敢相信,剑眉、凤眼……无比精致的五官,可是又一点都不显女气。我已经看过很多美男子了。欧阳心算是,义父年轻的时候当然也是,其实岑师伯长得也不错,欧阳礼也很儒雅,还有那个叫做什么越歌的男子,其实他也极俊美。
    可是,他们都没有眼前这个男子那样俊得惊心。
    他穿着素白的绸衣,广袖,腰上坠着一枚青玉,可以想象当他站起来时,衣袂随风翻动时怎样的景象。手边放着一把红木扇骨的折扇,还有一张暗紫色的棋案,棋子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他的头发……却是诡异的银白。
    实在是不明白,这样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竟然是一头白发。
    其实也并不是尽白,近了可以看见中间夹杂了不少或灰或白的发丝。
    我有点心疼了,不知道他曾遭受怎样的变故,竟然……少年白头。
    可是,当他抬头看着岑师伯,岑师伯大大咧咧地笑着,走过去朗声叫道:“大师兄,好久不见了!”
    当时,我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说不出的奇妙……
    他点头,说:“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岑师伯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揽过我,挤着眼睛对他说:“我带了个人来给你认识。”
    谁知道他低头去摆弄自己的棋子,对岑颐连看一眼也不看,就说:“令嫒岑颐芳名久闻。”
    岑师伯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看,就是她。”
    岑师伯推了我一把,于是我站在最前面,对上了日晚公子抬起来的目光。他的目光,有微微的一滞。而我,被人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当然也不会好受。
    “看出来了吗?”
    日晚公子皱着眉,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师伯显然对自己比这个人早认识我而感到十分的得意,于是诡笑着说:“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吗……”不等日晚公子说话,他已经公布了答案,“天微。她是天微的女儿。”
    仿佛岑师伯公布的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的大师伯日晚公子完全地失神了。他定定地盯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
    “她是天微唯一的女儿,欧阳子夜。”
    岑师伯说了很多话,把他所知道的我的事都告诉了大师伯。可是大师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甚至可怜地想,难道我真的丑得惨不忍睹?不然他那悲切的眼神算是什么!
    岑师伯是个很能说的人,我不知道他这样会不会说到天黑,可是我不想,所以虚伪地咳了一声,坐到大师伯棋案的对面去,说:“大师伯啊,你下棋?”
    这句话,总算是把那个呆愣的大师伯的神召回来了。
    这时,他忽然脸色就变得很严肃了,他本就一张冷脸,再冷两分,我已经不敢去看了。
    他说:“我以为你是为了那个欧阳家的小子而来。所以备下了棋局。”
    !
    他说的那个人……是欧阳心,难道是欧阳心!?那个我刚认了没多久的倒霉哥哥?
    真的是……
    大师伯说,那个人是他在后山禁地找到的,当时已经被人打得要死不活了。日晚山庄是有规矩的,日晚公子不会乱杀人。可是他闯进禁地,为了防止日晚山庄的事泄露出去,日晚公子要把欧阳心留下来——而且是留一辈子。
    先不说他是如何这样倒霉地走进了日晚山庄的禁地,那个说我们是来救他又是为何。
    这其实……就只是凑巧而已。因为日晚公子也知道近些年来岑家、千金堂与华阳山庄的关系都不错。更是有传言说这江湖上什么外貌人品家世,最最相配的二人就是岑颐与欧阳心。说着说着,连他这个不理世事的人也有点信以为真了。也难怪他会觉得岑师伯是为了欧阳心而来。
    对于我哥欧阳心,看大师伯的样子,似乎很不满意。他那眼睛斜睨着我们,好像是说:你们竟然想救他?
    岑师伯是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半天才说:“大师兄,我不会和你对弈的。”
    大师伯扬起眉毛:“也就是说,你不管欧阳心了?”
    岑师伯摇头,说:“山庄的规矩我懂。欧阳心本就无辜,再说好歹他也是小子夜的哥哥,我怎么会袖手旁观。只是我们若是对上,不等上十天半月肯定是没有结果的。颐儿,你过来。”
    岑颐听话地走过去。岑师伯让她在大师伯面前坐下,说:“你与大师伯对一局。只要你赢了,我们就能带欧阳心走。”
    大师伯愣了一下,接着冷笑说:“你还是和原来一样的滑头。”
    岑师伯笑笑:“你再如何说也是前辈,不会以大欺小吧?”
    大师伯再一声冷笑,在棋案上让出了四子。我也叹气,心想大师伯大概不知道,岑颐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好欺负的人,他这样掉以轻心,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可是,事实证明,我其实没有多少见识。我的大师伯根本没有掉以轻心。他在岑颐这样明显的优势之下,仍然没有失掉一点棋盘上的气势。棋子之间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不用多看,已经知道了结局。
    所以,仅仅在二人落下了十子之时,我叹了口气,说:“岑颐,你输定了。”
    一刻钟过后,岑颐下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连她执子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而颤抖得厉害。
    终于,棋子从她指缝中跌落到棋盘上,清脆的一声。然后她便埋下身嘤嘤哭了起来。岑师伯连忙过去把她揽在怀里。
    而这个时候,他们才不过走到中盘而已。
    我带着一点轻微的笑看着这一切。岑颐抬起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问她爹爹道:“爹爹,颐儿没用。”
    岑师伯抚摸她的头,说:“不是颐儿没用,大师兄的棋艺在江湖上若是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你只是年纪小了。”
    “可是,颐儿救不了欧阳大哥……”
    只要是个人,看到岑颐这样乖巧可怜的女子,都是忍不住要疼惜的,可是我的大师伯日晚公子却只是起身站了起来,冷冷说:“欧阳心的命是我的了。”
    日晚公子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是他多年未见的师弟,另外两个是他师妹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他一点都没有作为一庄之主的自觉,连晚饭也不来陪陪我们这三个客人。但是看在他看起来很飘然脱俗的份上我也原谅了他。
    晚饭上我问岑师伯今天的棋局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日晚山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这里的弟子都是非常厉害的人,不要说什么武功盖世了,还有什么奇门遁甲,阵法机关,琴棋书画都是必备的本事。
    其中,围棋是当中十分重要的。它重要到什么程度?就是假如你想要拜入日晚山庄,在见到师父前你就要在棋盘上把所有的师兄弟姐妹都打败。之后才有机会。
    另外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你想要带走一个人,或者想要借助日晚山庄的力量?都可以,但是,条件就是你要在棋盘上胜了庄主,而不是像其它的门派一样什么“以武论英雄”。
    可是一般来说,这庄主就已经是棋艺最厉害的了,当然这件事有多么困难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对我来讲这是一件好事,要是论武功我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是棋术……好歹还有个盼头。
    而日晚山庄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吃了饭,休息好了,就出来闲逛。
    白天的时候这里看起来清雅又庄重,很有百年大庄的味道,可是到了晚上,完全是另一副光景。灯火很早就熄了,整个庄子一片黒寂,我走过回廊的时候要摸着柱子一步步地走。
    然后这些柱子也和白天不一样了。白天的时候,它们看起来是被时间沉淀过的褚红色,可是到了晚上,就像是凝固了的血。然后还散发着一种味道,一种草木腐败后的气味。
    不由得让人觉得,这里是一个已经死去了好久的地方。
    路上偶尔会有执灯笼走过的侍女,她们一个个总是一脸的古板,没有任何表情,于是我恍惚觉得她们都长得一个样子。
    见到我她们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就像是她们是路过的幽灵……或者,我是路过的幽灵?
    总之,这些冰冷的事让我一路上心里十分的忐忑。总担心到了那个囚禁欧阳心的小院后会发生什么我没办法预料的坏事。又暗暗下决心等天亮了一定要和岑师伯说,让他带我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日晚公子没有虐待欧阳心,好像是因为日晚山庄没有牢房。
    我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心想我这样贸然进去,欧阳心会不会不吓到。干脆我吓吓他,说我也被日晚公子抓来了,日晚公子也说要让我在山庄里面待一辈子,实在是很可怜啊。
    问问他是为什么这么倒霉,回趟家也会误闯进日晚山庄的禁地,落得这么狼狈
    不过,最后肯定要告诉他,岑颐在棋盘上输了,他可能……真的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只是也不用太担心吧,他的爹爹我的义父欧阳颂可是武林盟主,等他解决了什么十方城,肯定就能来救他了。
    但是是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说不定会看到他难过的表情。
    我正想着,准备进去,但是不防听见了,里面院子里竟然有人的声音。
    ……
    “颐儿,你可知道,要是你带走他,恐怕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日晚山庄了。”那是岑师伯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隐隐的难忍。
    那样洒脱放浪的人,要是忽然声音隐忍,总是会不由自主让人觉得揪心。让我觉得,他好像心里疼得厉害。
    岑颐已经在哭了:“可是,爹爹,你要我看着他在日晚山庄孤老而死,我如何办得到。爹爹,他才十九岁。”
    岑师伯的声音带着凉意,这个庄园这样的安静,于是让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一样幽深:“他就是你想要的人?”
    岑颐明显怔住了。她愣愣看了岑师伯好久,终于下了狠心,说:“是!”
    岑师伯转过去认真地看着她,说:“那你要明白,若是这样,不但是你大师伯不会给你机会,你要明白你娘也定然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今后,你就不可能再与日晚山庄有一丝关联了,这点,无论是爹,还是你娘都是帮不了你的。”
    岑颐默然一阵,说:“我明白。”
    岑师伯叹了口气,说:“那好,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把那小子带出来后,不要往庄门走,有一条密道是只有日晚山庄弟子才知道的,你们从那里离开。离开后哪里都不要去,就回苏州。至于这里,有我和子夜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条密道在……”
    我小心地退身,折返离开。
    听到岑颐的那些话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样的平静。让我想起小时候从树上跳下来,在跳之前很怕,觉得好像一定会摔死,但是真正等到跳下来,反而很平静,什么都没有。
    我肯定早就知道这是摔死的结果,能这么平静也就很正常了。
    所以接下来做得也很平静。其实岑师伯的武功应该也不差,所以也应该觉察到我在门外。那句提到我名字的话,也许不是特意说给我听的,但是至少提醒了我。
    我可以帮帮那个傻瓜哥哥。他怎么说也是我哥哥。
    他本来就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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