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越歌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拔剑。我制止了他，看着这个人说：“怎么？有意见？”
    他的脸色就在告诉我一件事：原来傅子夜根本不倾国倾城，原来傅子夜根本不武功高强，原来傅子夜遇到危险只能抱着她家小毛驴豆豆的脖子。他嘴角的弧度、他上挑的眉毛、他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他深刻的鄙视之情。
    他说：“我没有意见。”
    他说完这话，仰天叹了口气。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已经换了副表情，那个狂热激动惊喜的样子……忽然间，他就用那个样子冲了上来，我猝不及防被他从豆豆身上扑了下来。
    越歌很吃惊，吃惊道大惊失色。他连忙过来抓这人，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对着他就要破口大骂，谁知道看到他一张灰扑扑的脸上……竟然有一道一道的小泥沟——这厮，竟然哭了。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甩开越歌的手走过来，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稳重：“我终于找到你了，子夜师妹。”
    我被电闪雷鸣一样地震了一下。他继续说：“我找了你十八年。”
    他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也就是说这家伙从他十多岁就开始找我了，应该不会有这样荒诞的事吧。
    他说：“我叫连岫。”
    真的由不得我不信。这江湖上知道我娘和日晚公子岑星暗他们是师兄弟姐妹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我那个庄主义父也没办法把他们一堆人的关系说清楚，可是这个人说得很明白。更何况他拿出了朱笺——没有办法仿冒的朱笺。
    他是我娘小师妹莫晓迟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其实最初当我知道日晚山庄到了我这一辈只剩下我和岑颐两个人时我是有点寂寞的，看来老天真的很厚待我，现在又为我送了一个师兄过来。
    不过我还有疑问，于是说：“那怎么大师伯不认识你？”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算是日晚山庄的正式弟子。当时其实是师傅捡到我看我可怜才收留的，本来说是等我棋艺练好了再进日晚山庄上名牒……不过没有来得及。”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我打听到过，好像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我爹失去我娘消息的一年后，我娘最小的师弟苏宿隐和最小的师妹莫晓迟也失踪了。
    后来听说是大师伯找到了他们的遗体，并且送回了幽州苏家。忘了说，那个时候，听说小师姑和小师叔已经准备成亲了，于是苏家人把他们合葬在了一起。我还曾想过去去看看。
    不过那时没有人想到小师姑还有一个弟子留下来。
    连岫叹气，有点羞愧地说：“师傅走得太早，我跟她没学到什么本事。”
    这点我也看出来了。我又问他：“你找我不光是要认个师妹这样简单吧，你找过岑颐了吗？”
    他一边走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我：“我为什么要找他？她又不是曲师姑的女儿……我找你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当年她和苏师叔一起去南方就是为了找你……”
    我屏住呼吸，不敢做出多余的表情：“小师姑他们来南方找我，这是什么意思？”
    “小师姑说她受曲师姑所托，要到南方去找你，带回来好好抚养，当时师傅还说曲师姑不厚道，明明是小辈却取了跟他们这一辈一种样式的名字……”连岫说着，大概是想起自己敬爱的师傅，不由笑了起来。
    我却浑身僵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料错，我本来就说过，我一直都相信，现在还有谁敢乱说……真的，我娘当年没有抛弃我，她叫她的师妹来接我……她一直都是在意我的……
    .
    当年这一段中间有很多的曲折。小师姑没有把我当时到底在什么地方的事告诉连岫，而她和小师叔又出了意外。当年的事太诡异，他仅能相信的两个人已经去世，他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又树敌太多，他根本不敢把我的存在透露出去，于是这便变成了一个秘密。
    连岫这些年，一边在江湖上历练一边打听我的消息，当然最重要的是调查当年小师姑他们那意外的真相。这已经不能叫做意外了。这两个是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敌过的塞外大盗和北方最最有名镖局的老大，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够在同时打败他们两个？
    日晚公子没有查到，苏家也没有查到，但是连岫并不死心。快二十年了，连岫把他最好的二十年都花在了这件事上。
    就在那一年里，我出生了，母亲却消失了，小师姑和小师叔也去世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连岫告诉我的事让我觉得这可以成为一个线索，沿着它便可以知道一些事情。
    回到了华阳山庄，欧阳心此刻还没有回来。我把豆豆留在马厩。接着我再没有和越歌或者连岫说一个字。
    我走回屋子，关上门把紧跟着我的两个人锁在外面，扑到了床上。
    这个时候，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哭了几乎半个晚上，把头藏到被子里那样忍着声音哭。越歌和连岫都没有打扰我，所以我哭得很“尽兴”。
    哭得头昏脑胀，等我反应过来我还没有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是半夜了。
    我决定要到厨房去找吃的，打开门一看，竟然看到越歌还站在外面。我连忙把残留的眼泪抹干净，问他：“还没有睡？”
    本来声音就难听，现在又哭哑了，真是没有办法听。
    越歌面无表情，说：“有热的汤面，你要吗？”
    厨房里面还有热水，我好好洗了个脸，眼睛肿了有点撑不开。然后越歌把面条端了过来。
    这种时候能吃点热东西特别容易让人觉得幸福。我呼噜呼噜吃完了面条，一身的低沉就感觉去了不少。
    这个时候我想起问他正事了：“欧阳心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
    越歌惜字如金，我继续追问，于是知道欧阳心也就比我们晚一步回来，听说当时他在洛阳没找到我发了好大一通火，回来后才知道出了事。那个来找我的庄丁不是华阳山庄的人，这群黑衣人的身份还有待确定。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得起劲儿，一直不知道其实中间欧阳礼和欧阳心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欧阳心有点愧疚。
    我问义父知不知道这件事。照越歌所说应该不知道，他现在身体不好，欧阳礼也不想让他太担心。
    这样才好，这种事有越歌啊欧阳礼啊欧阳心啊我们操心就好了，义父还是好好的养病比较重要。
    吃完面条觉得很满足，但是好像有点撑住了。我对越歌说：“我要出去走两圈，你先回屋休息。”
    越歌紧闭着唇不说话。
    我明白了，他是被白天的事吓住了，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叹口气，只能带着他一起。
    散步的时候路过了欧阳礼的院子，我看到他书房的灯火还亮着。心道也许应该过去给他道个平安。
    我拉着越歌往里面走。都是三更了，欧阳礼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有点疑惑他这么晚不睡想干什么。
    离书房还有几步的时候越歌拉住了，我立起耳朵，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越歌看着我，我用眼神告诉他说我想偷听。于是越歌在我背后帮我运气，催动我体内大师伯留下的内力，让我龟息。
    趴到窗户上，里面猛然一声怒喝：“林碧桐！若不是看在大哥面上你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当我听出这个是欧阳礼的声音的时候我被惊住了，欧阳礼说话向来温和，对讨厌的人以及陌生人也不过是语气冷漠点，那个林碧桐做了什么竟然让他这样生气？
    “欧阳礼，这是你该有的对嫂嫂的态度吗？让你大哥知道了……”
    “不要提我大哥！我告诉你，我欧阳礼只有天微姐姐一个嫂子！你林碧桐什么都不是！”
    里面有杯盏摔破的声音，不知道到底是欧阳礼还是林碧桐发火了。
    林碧桐像是在咬牙切齿：“我才是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曲天微不过是冒了尹湘的名字，她才什么都不是！”
    欧阳礼不知道做了什么，林碧桐忽然痛呼一声。然后是欧阳礼暗哑低沉的声音：“你还敢提……你忘了，你当年玩的那些花样虽然是瞒过了我大哥，但我却是看在眼里的。林碧桐，我和大哥不一样，他念着你们青梅竹马的感情，我可不会。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证据，不然就算是大哥护着你，我不惜翻脸也要为天微姐姐讨个公道。”
    我都可以想象林碧桐那惨白的脸色了。
    她说：“你……你不要胡说，要是表哥知道了你……”
    “不要拿大哥来压我。我是什么人你林碧桐也很清楚，要是你敢闹到大哥那里去，我保管你会死得一点声息都没有。”欧阳礼顿了顿，又说，“对了，我再警告你，你不要再想对子夜下手，这次是我疏忽了，不会有下次了。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山庄好好照顾大哥，哪里都不要去。”
    欧阳礼的声音很阴森，我都毛骨悚然了。
    眼看他们俩就要出来了，越歌急忙把我带开。
    林碧桐走的时候看起来相当的失魂落魄，应该是不可能注意到我们了。
    我还在余惊之中，身边越歌就说：“少庄主，要不要属下把她抓起来。”
    我点头，这是肯定的。只是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