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要再想自己是十方城少城主的事情，配不配这种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准，我自己说的也不一定准，等我找到我娘之后再想这些事情好了。
    我心里这样想，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
    转身，却见自己背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要是在晚上，忽然回身时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吓一跳。我被吓了两跳，另一个“惊喜”是因为这个人就是阮月暝。
    我抚着胸口笑道：“阮师姑有何贵干？”没有越歌在，我不知道我这个“小东西”能在她手下活多久。
    她看着我，高深地说：“傅子夜，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领她进了我的房间，关上门，和她面对面坐下了。我露出我自认为最自然的笑容，问：“阮师姑想跟我谈什么？”
    阮月暝冷笑一声，看着我说：“傅子夜，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我心想把自己看得太高的应该不止我，还有阮师姑你吧。我笑着回答说：“阮师姑为什么这样说？”
    阮月暝继续冷笑：“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们十方城吗？”
    我知道她不怕，而且我知道她很恨十方城，不然她也不会在当时，明明一切都可以停止的时候，却仍然一个人坚持要把十方城毁掉。
    我知道这个时候沉默等着她开口是最好的方法，于是我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阮月暝便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等我千金堂与华阳山庄联手，你以为十方城还有可能再这样嚣张吗？”
    我忍不住笑了：“阮师姑，义父他不会答应你的。”
    阮月暝也笑了，显然她笑得要比我高深许多，她说：“欧阳颂是个懦夫，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他，可是谁叫他有个固执的儿子。”
    我心里紧了一下：“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阮月暝笑了：“难道欧阳颂没有告诉你？对了，反正你们十方城就是过街老鼠，也不可能来参见婚礼。不妨告诉你好了，我已经和欧阳颂谈过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我笑着问：“你是说岑颐和欧阳心？”
    “……你已经知道了？其实也不难猜，说到家世人品，难道还有比他们两个更相配的……”
    我喃喃地符合她说：“确实很配……”
    阮月暝笑道：“等千金堂与华阳山庄成了一家，我想你们十方城的逍遥日子就要结束了。”
    我抬头看着阮月暝，也笑：“阮师姑真的是客气。十方城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跟你们联不联姻有什么关系。既然阮师姑不喜欢我，最多到时候婚宴我不出现就好了，干什么说这样的话来气我。而且既然在没联姻之前，武林这些正道都不能联合起来，子夜我这个人很笨，也不知道你们联姻了之后会有什么差别。”
    阮月暝的脸色很难看。这次，不管我怎么看，也没有办法觉得她是一个大美人了。
    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能隐忍的人，可是这次我没有办法隐忍另外，我竟然想到什么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到时我做小辈的还是要去恭喜两声的。恭喜什么，是不是恭喜阮师姑将华阳山庄捏在手心里了？”
    阮月暝的眼神微微地缩了缩，我知道我说对了。她是大夫，武功又这样厉害，查出义父生病的事情并不困难，说不定义父刚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义父病入膏肓了。然后她为了得到华阳山庄的势力就决定和华阳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联姻。
    这种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难猜的。阮月暝大概是没有想到我反击得竟然这样的及时吧。
    她又说：“即使这样，又如何？欧阳心和颐儿两情相悦，这种事欧阳颂是阻止不了的。”
    两情相悦……已经是这样了，我还能够说什么。
    最近我的笑多了很多啊——我有点凄凉地想，然后转对阮月暝笑了：“他们两个确实是两情相悦，仅仅是这样的话，有情人终成眷属真的是美事一桩。可是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并不是这样的，又不知道会有多难过了。”
    阮月暝这时的脸色才看出了变化。
    我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要是岑颐知道阮师姑的用心，阮师姑也不用半夜三更来找子夜说话了。阮师姑这样利用自己的女儿，真的很叫人心寒。”
    而且我猜岑师伯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是他知道了肯定又不一样了。阮月暝应该后悔她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就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她不应该当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容我悲悲地感叹一声：在三娘的教导下，应该不会生出什么单纯的好人来。
    阮月暝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想不到你能这样容易就猜到。”
    我低下头，想了一想，抬头的时候就又笑了：“这个不是很难猜吧，阮师姑对权势这种东西的喜欢，大家应该都是看在眼里的。”
    阮月暝并没有否认，她看着我的眼神很锐利，好久后她才说：“我小看你了。”
    我并不想再和她多说了，于是默默地不说话了，阮月暝这样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我要逐客的意思。
    可是阮月暝不走，她好像今天要和我耗上了，她说：“傅子夜，你难道真的认为你能得意很久。”
    其实，我并没有他们看上去的那样得意，从我得到这一切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安稳过，若是找不到我娘我怕是要这样不安稳下去到什么时候。
    我对她说：“阮师姑，我们两个话不投机。”
    阮月暝起了身，俯视着我说：“傅子夜，若是哪天你知道你不姓傅，我倒是想知道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我继续笑：“不知道。阮师姑想要赐教？”
    阮月暝低了一点身子，笑得嘴角弯弯：“傅子夜，你知道吗？二十一年前，你娘在天涯海角被一帮正道人围攻，当时有五个身份神秘的高手出现相助，她才能幸免于难。那五个人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我听说过，只是外面的人只知道其中一个是日晚公子，其余的人身份就只有我们几个才知道了。也是因为看在阮月暝曾经帮过我娘的份儿上，这几天我才对她一忍再忍。
    阮月暝继续说道：“当时还有一个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快马加鞭从十方城赶了过来。他突然出现，又是这样快的剑法，加上两边正斗到紧要关头，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他。他找到了你娘。”
    那个人，应该是傅临风，我的爹爹……
    阮月暝很温婉地一笑：“你不会以为傅临风找你娘是为了互诉衷肠吧？我是不知道曲天微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给傅临风一剑。那一剑，就差那么一点，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傅临风了。”
    我屏住呼吸，笑着问阮月暝：“阮师姑知道得真清楚。”
    阮月暝笑道：“知道你娘和傅临风是仇敌，难道你还认为你有可能是傅临风的女儿？”
    我怜悯地看着她，说：“阮师姑，你想得太多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空闲，没事去认个女儿来玩。我还以为你比较了解我爹，他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说完我还附加了一声冷笑。
    阮月暝大概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一点也不为所动。她直了身子，转身好像要走了。
    走到门口，她却又忽然转过头，看向我，笑容又变得很温柔了：“子夜想要和我们分开走恐怕不是很容易，我差点忘了你娘是没有朱笺的，不知道你准备要怎样进珞珈山？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朱笺可是日晚山庄弟子的证明……”
    我心里面微微地震了一震。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笑着说：“为了方便，大师伯特意给了我一张朱笺……”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时候告诉阮月暝大师伯已经认定我是他的弟子，很明显是个错误的举措。
    我立刻收了口，果然看见阮月暝瞬间苍白的脸。
    阮月暝喃喃问：“他真的把他的朱笺给你了？”
    事情都这样了，不如认了，我说：“是。”
    阮月暝还是有点吃惊了。我觉得我要是她，不见得预料不到这样的情况。
    阮月暝自嘲地一笑：“他果然做得绝。”
    我站了起来，退了一步，对她说：“已经很晚了，阮师姑早点休息吧。”
    阮月暝看起来倒是把想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过很明显又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甩了甩袖子，转身准备走了。
    我忽然叫住了她：“既然阮师姑这样不喜欢子夜，为什么还非要和子夜一起走？”
    阮月暝停住了脚步。
    我笑笑继续说：“是不是因为阮师姑也没有朱笺啊……”
    阮月暝背着我，不过她渐渐从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告诉我我猜对了。
    其实，我真的只是猜猜。如今日晚山庄仅剩的弟子，除去我娘就只有三个，我也很想知道若是每年大师伯都必须见她一次，那场景一定不是很好看。我有感觉他们至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而看阮月暝的样子，又不像是不愿意上日晚山庄的样子。既然我娘没有朱笺，那其他人的朱笺被收回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笑了。阮月暝是因为什么被收回了朱笺，这点说实话我非常的好奇。
    阮月暝这次真的是动了杀心的。我静静地等着。
    就在她要回头的瞬间，那门忽然一声轻响，敞开了。
    我抬头，见越歌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肯定这不是巧合，越歌不知道已经在外面候了多久了，可能是感觉到了了阮月暝的杀气，他才不得不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越歌已经出现，阮月暝再想说什么恐怕都不行了。她渐渐收回了戾气，斜眼看我一下，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走出房间，临走还很有深意地看了越歌一眼。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我觉得有点累了。也不管越歌还在屋子里，转身就扑到了床上。
    微微歪脸，只见越歌还拿着托盘站在那里。我确实有点饿，不过这个时候真的吃不下了。
    我笑了笑，说：“越歌，这些少城主我就赏给你吃了。”
    越歌闷闷不说话。于是我也懒得说话，仰面就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然后自己祝自己今天能有个好梦。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越歌这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和他到城里面找到了十方城的暗桩，把这个受了伤的十方城弟子交给了他们。
    仅仅是这样，那个人已经对我感激涕零，说誓死效忠少城主。
    我忍住笑，心想为什么这些来得都那样的容易。
    回客栈的路上，忽然下雨了。
    夏天的时候，忽然下起这样的暴雨并不稀奇，我就和越歌躲到了一家店铺的屋檐底下。
    越歌说：“少城主，我去取伞。”
    我摇摇头。
    顿了顿，我忽然笑了：“越歌，不然我们偷偷跑了吧？”
    丢下阮月暝他们，偷偷走掉，再也不要想她是我娘的师姐，曾经救过我娘的事情，再也不要去想她可能负过大师伯的事情，再也不要去想她说我不是傅临风女儿的事情，再也不要去想她女儿将要和欧阳心成亲的事情……
    虽然看起来很像是逃跑，可是我这时候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
    这雨声哗啦啦地想，我觉得把我好好的心情都搅乱了。
    越歌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好像是要答应。
    这时，我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转头去看，看见雨帘的那一边站着一个人。他没有打伞，整个人被滂沱的雨水击打着，可是还是站得直直的，一点都没有动摇的样子。
    虽然隔着雨，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却知道他一定是在笑。
    他叫我：“子夜——”
    然后就张开了双臂。
    雨还在下，像是下不完一样，啪啪地打在我顶上的瓦片上，听起来一声一声像是有个人在跟我说话。
    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不过我确实被那声音鼓励了。
    我笑了起来，抬脚冲了过去。
    然后借着这奔跑的势头，冲进了那个人的两臂之间，用自己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脖子。大叫了一声：“欧阳礼——”
    欧阳礼笑着在我耳后回答我说：“子夜，好久不见了。”
    我也觉得。
    这个时候，因为雨水打进眼睛里，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好像把这个世界都弄湿了。
    欧阳礼把我从他的身上掰下来，捧着我的脸。
    还听着我哇哇的大叫——其实，是嚎啕大哭才对。
    其实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恣意，这样放肆地哭过一回。
    欧阳礼搂住我，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呜呜地说：“子夜，没事了……”
    我才不管他，扯着他的衣袖又撕又咬。我知道自己这时候肯定很难看，可是我这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了，反正雨下得那么大，不会有人听见我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