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39 番外 上


当越歌对我说她已经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怒吼而出:“她竟然想一走了之!”
    越歌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说:“少城主若是想走,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我苦笑:“果然,你们十方城根本没有把我们华阳山庄看在眼里。”
    傅子夜,你果然厉害,想来就来,把华阳山庄搅得一塌糊涂,便就想这样转身便走。我不由得捏紧双拳。
    可是,我还能如何。二叔摆明了护着傅子夜,连娘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也当做没有看到,父亲如今重病在床,仅凭我,根本拦不住越歌。
    傅子夜确实狡猾,知道我不是越歌对手,偏偏让他来传话。
    这时,越歌又说:“少城主问你,你是否愿意随我们一同离开?”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越歌没有回答。
    这话让我身体冰凉:“这是要我背叛华阳山庄,背弃我的母亲,跟你们一起去十方城!?”她以为我欧阳心是什么人?她忘恩负义,伤我亲娘,如今的我有一千个理由怨恨她的理由,她却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她傅子夜,可以无忧无虑在外逍遥快活,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自己愿意。像如今,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问我是否愿意一起走,对她来说,我欧阳心就不过是无聊时候拿来消遣的玩意。
    她没有责任,可以这样无所畏惧,可是我不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华阳山庄的继承人,你不要戏弄我……”
    越歌仍然没有回答我。这时,他已经准备离开了。
    我叫住他,问道:“你们准备去哪里?“
    越歌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接着他回答我说:“少城主要去找当年的人调查天涯海角的事。”
    我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说:“告诉她,不要去找日晚公子。”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忍不住苦笑:欧阳心啊欧阳心,你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你还这样帮她,你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越歌问我:“为什么?”
    我当日与岑颐一起进入密道,窥视到他派的秘辛,说来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我也知道如今的子夜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用背负,每个人都在为他考虑,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让她知道。我明明之前还在怨恨这一点,可是这时却又忍不住要为她考虑。
    假若连这样一个无所畏惧,天真幼稚……总之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的人,我不想她失去她的天性。
    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这些世俗中人就好,她……就这样无忧无虑一辈子不是很好。
    我说:“我无法多说。总之子夜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记住日晚公子不可信,保护好她便好可。”
    越歌冷冷看着我,说:“这是越歌的职责所在。”
    他眼神中充满敌意,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叫做越歌的男子武功高强,心思慎密,不是池中之物,却为何会甘心居于子夜之下。若是惧于子夜父亲,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他这样子,根本不像是被强迫。
    这样子,好似我抢了他的东西。
    我忽然就笑了,有这个人在,我也稍稍可以放心了。
    只是立刻我又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傅子夜这样心狠手辣,将我母亲伤得这样重,我却仍还在为她着想,她明明应该是我的仇人……
    可是,明知道这点……我苦笑,就算当时二叔没有出现,恐怕以我这个懦弱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对她怎么样——我狠不下心。
    越歌已经走到了门口。如是拼出了一切,我轻声问他:“真的是子夜让你来的吗?是她让你问我……的?”
    问出时我便后悔了。就算真的是她想要问,你又能如何,你这能抛下一切跟着她走吗?你是欧阳心,不是傅子夜。
    只是我忍不住暗中怀疑,若是子夜真心想要我与她一道,说不定,其实她并没有那样讨厌我。
    是,便是给自己留了个残念;不是,却正好能让自己死心。
    越歌一字一字回答得十分清楚:“不是。是欧阳庄主让她来辞别。”
    果然不是她自己。她与二叔与父亲与越歌,哪怕是路旁的行人都可以好言相向侃侃而谈,偏偏遇到我,便是一张苦脸,仿若见到我已经是一件最倒霉的事情。
    果然是我的奢想。
    不过也对,除了我父亲,还会有谁会这样做。
    我愣在原地发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歌就要已经离开了。
    只是我还是没有回过神,兀自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还能有什么幻想,早早收了心,你忘了你是华阳山庄的少庄主。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心儿,大哥有事要和你说。”
    我回过神,有些吃惊。现在已经是四更近凌晨,父亲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找我。
    不用二叔说,我已经知道,这肯定是越歌来我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去见过我父亲了。只是既然都这样了,父亲来找我还有什么事。他身体如今已经很不好了,难道傅子夜不知道这样劳累会加重他的病情。
    见到父亲的时候,我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父亲又是那副见过她之后便会显露的颓丧表情,只是这次尤其的严重。
    我走上前,看着父亲,问道:“爹找我?”
    父亲抬眼看我,扬起手来,笑道:“心儿,你走吧。”
    我愣住了。
    “爹,你怎么了?”
    父亲摇摇头,他苦笑说:“我没有病糊涂。心儿,我说你走吧,跟子夜一起走,离开华阳山庄……”
    我连忙摇头,这念头太过疯狂,我连想都不敢想。
    “爹,你不要说了,你大概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子夜已经告诉我了。”爹打断我说。
    又是她。她难道不知道父亲现在的情况不能思虑过度吗?想到她我就忍不住要咬牙切齿。
    只是父亲又说:“这件事,并不是子夜的错。”
    父亲……又一次听他这样说,我忍不住心底悲凉。小小的一个傅子夜,认识了才几天,他便已经对她推心置腹,疼爱非常。
    甚至,甚至被人误以为是她的生身父亲,他也没有半句辩驳,直接便受了她为义女,任由流言猖狂,母亲误解他。后来,便是子夜的身世揭晓,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自以为寻得生女,谁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甚至到了如此地步,他竟然都没有丝毫埋怨,仍旧如此的溺爱这个根本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女儿。
    我学了二十年的礼仪孝道,仍然无法宽厚仁爱到连这样也要容忍。明明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可是他却把他仅有的一点真心笑容与为父之慈,全部都给了这个叫做傅子夜的女子。
    我只能嫉妒。
    父亲说:“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你还是不要知道了。我只告诉你子夜已经答应我不会再对你娘出手了,到了现在,也算是两清了。”
    如何两清,我娘亲被人毒哑了嗓子,削去了臂上的血肉,事已至此,难道是傅子夜一句“不再出手”就可以抹平的。
    这不公平。父亲他偏心子夜,对我对娘亲太不公平了。
    我已经无法掩盖自己的愤怒,我叫了起来:“爹,你根本不了解情况……”
    “心儿!”父亲叫住我,接着他缓和了语气,“我了解,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娘她既然敢派人暗杀子夜,她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我呆住了:“这……”
    我甚至猜想这或许是傅子夜的诬陷,以父亲对傅子夜的偏信,他很有可能被骗。可是这时的父亲太过笃定。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越来越复杂。
    我拼命想要知道真相,可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挡我,我什么都够不到。
    “心儿,”父亲说着,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从床上撑起来,用力盯着我说,“这次,你就听爹的,去找她,她肯定还没有走远,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苦笑着摇头,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爹……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一心想要我和傅子夜在一起,是为了圆你自己的夙愿吗?因为曲天微?”
    父亲愣住了。
    这,恐怕就是默认了。父亲对曲天微的痴恋,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是与他青梅竹马、夫妻二十年的娘亲。爹,你让娘亲情何以堪。如今,你要自己的儿子来了偿夙愿,又让你的儿子情何以堪。
    父亲苦笑一声,看着我轻声问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父亲,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分别?傅子夜是十方城少城主,妖女曲天微之女,不管父亲你如何爱惜她,她终究不是与我们一类的人。
    是终有一天,要兵刃相向的人。
    “爹,傅子夜是傅临风的女儿。”我告诉他,也是提醒我自己。
    父亲又笑了,这笑,比刚才那笑还要沧桑悲凉:“心儿,为父是不愿你重蹈覆辙,遗憾终生。”
    我摇头,肯定地说:“儿子不会后悔的。她傅子夜是魔道中人,是时候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了。”
    父亲颓然倒了回去,凉凉说到:“心儿,如今你还年轻,怕是不知道,有时候这正邪之分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我更加用力地摇头:“不。在儿子心目中,没有什么比武林正道更重要的事情,这不是父亲你从小就教给儿子的吗?”
    父亲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看了我许久,才道:“或许,是为父错了。”
    这不是父亲的错。如今的我已经二十岁了,已是明辨是非的时候,不要说是我与傅子夜并无……并无任何儿女私情,即使是有,也该弃小得大,我是华阳山庄的少庄主,正道群雄马首是瞻的华阳山庄的少庄主……
    堂堂的男子汉,难道要舍弃这种责任。
    我做不到,更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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