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江湖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背后还站了好几个比他年轻的也是差不多打扮的人。他的眼神看来很惊喜很激动，我猜他们可能是华阳山庄的“武林同道”。
    欧阳礼浅浅地笑着，目光移了过去。
    那个人已经很激动地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好像是太紧张了，都语无伦次了：“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欧阳二庄主，实在是……是庞某的荣幸。”
    欧阳礼笑得很慈爱，可是我敢打赌他说不定和我一样，根本就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我忽然就恶从胆边生了，凑到欧阳礼耳边说：“欧阳礼，你看他那高兴样子，难道你和他……有一腿？”
    几乎是同时，我就感觉到欧阳礼身体一僵。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说：“没事的，我傅子夜从来做不来棒打鸳鸯的事。”
    这时的越歌，已经转过身去，肩膀抖动了。
    那中年人本还想上前，这时看到我和越歌，又止住了脚步。他犹疑了一阵，说：“二庄主怎么会和十方城的人在一起？”
    本来有欧阳礼在，是个趁机说我们不是十方城的人，然后小事化了的好机会。不过要是我说我不是十方城的人，越歌肯定要看不起的。
    所以我坚决说实话。
    大家都在等着欧阳礼发话，欧阳礼转过身，悠然地笑了，说：“这位兄台认错了，我并不是华阳山庄的二庄主。”
    那人显然不信：“我刚从洛阳武林大会回来，欧阳大庄主与二庄主都是庞某敬佩的人，庞某又怎么会认错。”
    欧阳礼笑了。这笑笑得格外的好看，却让我看得觉得有点心酸。欧阳礼缓缓说：“本来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然后他不顾在场许多人的错愕，继续说，“我只是欧阳礼。因此庞兄也不用称我‘二庄主’了。”
    那姓庞的中年人转过头来，指着我说：“难道说，这二人真是十方城的妖人？”
    人是不能输了气势的，要是欧阳礼在这个时候敢说我们不是，我发誓我今后再也不会理他了。
    欧阳礼的笑容一点都没变，他就说：“正是。”
    假如刚刚我那个外强中干的架势让大多数的人还有怀疑，而现在却是华阳山庄二庄主——不对，是华阳山庄前二庄主——亲口承认，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中年人的脸因为太过惊讶已经变形了，我给了他一个很高傲的眼神。
    “怎么会……怎么会……”他大概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目光在我、欧阳礼还有越歌之间不停转换。最后，他拿他颤抖的手指头，指着我，说：“一定是你……是你这个妖女迷惑了欧阳二庄主……就像曲天微那妖女一样……”
    他把我惹怒了。本来我脸上还带着点看戏的笑容，可是，他把我所有的好心情都破坏了。我冷冷说：“越歌！”
    越歌没有半点迟疑，长剑一抽，就向那个人冲了过去。以越歌的速度，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看清他的动作。只是就差一点的时候，极响的“铛”的一声，越歌竟然被人拦住了。
    这里，除了欧阳礼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我一摸自己腰上，欧阳礼送的那柄小剑果然不见了，现在正在欧阳礼的手上。这让我更生气了。
    “欧阳礼，你走开！”
    简直是千钧一发，那个人死里逃生，过于惊愕于是都迈不开脚步了。而见这里已经拔剑，胆子小的人已经尖叫着跑了。于是赌坊里好一张混乱。
    欧阳礼缓缓地松了手，退了两步。越歌也垂下剑，退到我身边。明明应该是热闹嘈杂的赌坊里，此刻是一阵叫人害怕的安静。
    欧阳礼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越歌，我被子夜教训了你也不用这样高兴吧……”
    我懒得听其他的了，一挥手，声音很冷酷地说：“欧阳礼你说清楚，你不是华阳山庄二庄主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欧阳礼笑答：“就是这么回事。我离开华阳山庄的时候已经不是欧阳家的人了。现在还能姓欧阳，还是大哥念这几十年的兄弟感情了。”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无力地说：“为什么？”
    欧阳礼笑容拉大，说：“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我被十方城的妖女迷惑了。”
    ……
    欧阳礼真是不会开玩笑。
    不过这样一说，我也不用像是对着敌人一样冷冰冰地看着他了。而欧阳礼这样说的理由我也不是不知道，再怎么说华阳山庄也是那什么正道的泰山北斗，要是真的和我们十方城的妖孽混到一块儿，我都不敢想象他们会遭到怎样的口诛笔伐。
    我对那中年人说：“你听明白了，欧阳礼现在已经不是华阳山庄的人了。所以你到了外面说话的时候记得注意点，最多让你说欧阳礼什么什么的，不许说华阳山庄什么什么的。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傻，明白了？”
    他忐忑地看了一眼欧阳礼，欧阳礼却没看他一眼。他这才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也点头，说：“你们江湖人也就这样了，我也不会拿十方城的标准要求你们，你只要记得就好了。”说完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越歌叫了起来：“少城主，他刚刚竟敢侮辱城主夫人！”
    一听越歌这话，那中年人惊愕地转过头，瞪着我，说：“……你……你是傅临风的女儿？”
    我笑了，用欧阳礼的话来说，这个时候我的笑正是傅子夜专有的狐狸精笑容。我说：“正是。”
    好吧，这种时候不用我多说什么，他们已经落荒而逃了。
    本来是想平静地玩玩的，只是现在我已经被证明我确实没有当普通人的本事。欧阳礼真是过分，现在他让我头痛得要命，我皱着眉问那赌坊的人：“钱你还要吗？”
    那个人笑了：“既然是傅少城主大驾光临，自然是不需要了。”
    于是事情算是解决了。
    我们三个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去的路上我很沉默地走在前面，什么话都不说。
    欧阳礼跟着我，后面很小心地问我：“子夜……子夜，你生气了？”
    我没理他。他继续说：“别气了，这里，你的剑，拿着。”说着拿他送我的那柄小剑的剑柄戳我的手心。
    我被惹烦了，扭头骂道：“这是你的剑，我不要了！滚！”
    欧阳礼被我的怒吼一震，顿时说不出话了。我对越歌说：“我们走！”然后我和越歌就噼里啪啦地先走了。
    只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于是走出很远后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时欧阳礼仍然一动都没动一下，那个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回了白水园，管家立刻就笑容满面地迎过来了：“傅姑娘，有客人。”
    我立刻飞奔进去，之见花厅里面正有一个人在故作斯文地喝茶。我扑了上去，大叫一声：“死连岫，现在才到。”
    连岫喝着茶，摇头晃脑地说：“不能这样说，我又不是你家越歌皮糙肉厚的。你要知道我在华阳山庄整整休养了七天才恢复过来，你总要讲道理对吧？未来的十方城城主，你要学会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吗？”
    连岫认识的字绝对不会比我多出多少，就让他掰吧，我只要做轻视他这件事就好了。
    于是接着我就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他了。其实总的来说，只要我们能让岑师伯和大师伯他们开口，整件事说不定就会水落石出了。
    不过我这两位师伯这么厉害，想要强迫他们是根本不可能了。于是后来我想到了阮月暝。阮月暝身上也有秘密，而且我并不喜欢她，要是岑师伯不发觉，我是很愿意在她身上用点手段的。
    连岫听说那阮月暝曾经说过我娘很多难听的话，于是也义愤填膺，说他一定会帮我对付她不遗余力！
    我们说得激动，到了晚上都没休停。
    后来还是太晚了，越歌黑着脸站在我身边不动，我才不得不跑回去梳洗了。
    临睡前，忽然有人来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满面笑容的欧阳礼。他手里还捧着冒着冷气的酸梅汤，我一闻就知道了。
    等美滋滋地喝舒服了，我才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说：“怎么，你这样就不生气了？”
    欧阳礼眯着眼睛笑着说：“没生气。”
    我哼了一声，说：“你这就是自讨苦吃。谁让你脑子一热就往外面跑，你不知道义父他会伤心的吗？”
    欧阳礼连连点头。我又蔫了，觉得他这样子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我还以为你只是出来玩玩，结果变成这样，你最起码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欧阳礼继续点头。
    “好了，现在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种样子跑出来了。说老实话！”我警告他。
    欧阳礼说：“为了天微姐姐的事情。除了你，我也很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我娘是所谓的妖女，欧阳礼这样护着她肯定是要连累华阳山庄的，离开华阳山庄，恐怕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的决定。
    有人这样的为我娘，让我觉得好羡慕又好欣慰。
    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好。过了好久，我才问他：“白天我那么凶，你竟然都没有生气？”
    欧阳礼正收拾了杯子，准备走了，听我忽然这样问，就笑了一下，说：“本来是生气的，只是后来看你回头了，我就不生气了。”
    ……
    早知道，就不该回头的，我的气势！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