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嗯？”老爹看着我，语调微微上扬。
    其实我只是抱怨，还是没本事反抗。
    想到这里更是觉得悲伤了。我低垂着头，走上城主座，黯然在他身边坐下。
    连岫看我的眼神顿时就充满了复杂的深意。
    在这个氛围下，大家都不敢开口。老爹大概是想给我们一点教训，什么也不说，只自己倒在椅子里，眼神幽幽地看着——我。
    我低头，这简直是如坐针毡。
    不知道过了过久，大概是老爹觉得这个下马威给得足够了，于是他开口道：“欧阳二庄主远道而来，住在城外实在是委屈了。我与华阳山庄还有些交情，足够招待一下二庄主。”
    这种交情，真的是最好不要提。我不等欧阳礼开口，自己接口说：“爹，你说错了，欧阳礼已经不是华阳山庄的二庄主了。”
    我眨着眼睛说得极认真。老爹看着我，眼神锐利，我顿时知道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都被他看得透透的了。
    “是吗？”老爹问得很暧昧。
    欧阳礼起身，回答道：“若欧阳礼还是华阳山庄的人，怎敢靠近十方城半步。”
    老爹微微点头，看不出是怒是喜。
    我小心翼翼对他说：“爹，你不要看欧阳礼长得不怎么样，实际上人很好的。”
    欧阳礼和老爹都同时回头看着我。我装作不好意思，低头沉默。
    老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我一阵，又看了欧阳礼一阵，忽然说：“既然是子夜的朋友，十方城自然是欢迎的。来了不妨多住几天，参加子夜的继位典礼与婚礼。”
    我……我还没有答应，老爹怎么能就这样宣布了。我立刻就站了起来，很是不满地看着他。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老爹根本没有看我一眼，他看着欧阳礼和连岫，连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子……子夜，你要嫁人了？”
    我说：“不是……”
    “正是！”不等我说完，老爹已经打断我，非常肯定地回答连岫。
    我如何能够忍受，立刻忘记了一年来老爹教我的所谓名门教养，张口就说：“老娘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你要那么想为什么不自己去嫁，就知道欺负我个没娘的……”
    所谓言多必失。人在很紧张很害怕的情况下总是容易说错话。我正是如此，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老爹那逐渐变色，黑沉阴暗的脸，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将会带来一场灾难。
    老爹腾地站了起来。他一起来，连岫和欧阳礼也不敢坐了，忙不迭地起身来。
    老爹看着我的眼神炯炯的，里面像是有一团火焰，他咬牙问我：“好……很好，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欧阳礼？”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欧阳礼。
    他的眼神像冰冷的刀子一样，我敢说要是我回一声“是”，他能当场就把欧阳礼给分了。
    于是我含泪看着老爹，求饶说：“爹，我口快，说错了，其实子夜没这个意思的……真的……”
    老爹冷哼一声：“胆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说着，他又看着连岫和欧阳礼，说：“若是为参加子夜的婚礼而来，我当然是欢迎，要是其他原因，就趁早给我滚远点。”
    老爹一说，我就打了一个寒战。
    我小心扭头去看欧阳礼和连岫。连岫一边笑一边点头，那唯我爹马首是瞻的模样让我我简直没办法想象当年莫师姑是如何选中他的。
    而欧阳礼，他的神色看来没有任何的变化，连眉头都似乎不曾动过一动。他默然一阵，忽然抬头问老爹：“假如是子夜自愿，我自然就是来观礼的，假如不是……”
    我站直了身子。
    “……作为子夜的朋友，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感动得要死，欧阳礼，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老爹眯起眼睛，眼神锐利，轻轻地“哦？”了一声。
    我小心地往后面退了一点点，很是谨慎地说：“爹爹……你看，人家欧阳礼都比你理解我……”
    啊，我想我再一次捅了马蜂窝。老爹挑起了眉，看向欧阳礼，眼神如刀。
    欧阳礼也极其勇敢地与我老爹对视。
    在这样下去，欧阳礼绝对会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就被我老爹杀掉。我怜悯地看向连岫，说：“爹爹，我宁愿嫁给连师兄也不要嫁给越歌。”
    安静……非常的安静。
    爹爹目光攻击的对象变成了连岫，他问道：“你说他？”
    连岫现在的表情像是很需要一杯茶，含进嘴里然后再吐出来。可怜的连岫，要知道其实我不是想让他死的。
    越歌陷入震惊中无法动弹了。还好老爹还没有丧失理智，他问：“你说这个小子？”
    我认真地点头：“连岫可是我娘小师妹，莫师姑的弟子。你知道日晚山庄的弟子有多么珍贵的对不对。果然是啊，师兄师妹，天生一对。”
    连岫的表情更是悲愤了。老爹躺进椅子，幽幽地问：“是这样的？”他看着连岫。
    连岫激动得差点要晕倒了，他说：“不是这样的，傅城主，我已经成亲了。”
    他没把我爹吓到，倒是把我吓到了。我瞪着眼睛问他：“你已经成亲了？”
    “嗯。孩子都七岁了……”
    与此同时，我老爹轻轻开口，奔腾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你已经成亲……却还来招惹我女儿……”
    就算眼神不能杀人，在我爹的目光下，连岫也早就已经恨不得能死去无数次再投胎再死去无数次了。
    “傅城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越歌……”老爹说，“把这个人给我吊起来。”
    “不要！”我立刻奔出去，站在了连岫身前，“要杀你干脆连我一起杀！”
    老爹瞪着我，说：“这个人明明已经成亲了，子夜……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越歌哪里比不上他？”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爹啊，你可怜可怜女儿吧，女儿还不想那么早嫁人，让男人把女儿给毁了。爹啊，你也可怜可怜越歌吧，已经为你当牛做马了十几年了，你难道还想让他被我摧残虐待一辈子……”
    这么声情并茂的表演，难道还会有人怀疑我不是一个好人？
    越歌走过来，很真诚地回答：“越歌甘愿为城主，为少城主效劳。”
    有没有英明的神明？快点出现把越歌藏起来吧！
    “爹啊……”我还要说。爹一声“够了！”喝住所有人。
    他扫视了一遍所有人，厉声说：“越歌，把子夜带回沉香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出来。至于这两个人……”他眼睛微微一眯，“就请他们在城中做客，直到少城主大婚完毕。”
    越歌轻轻地把我给拎了起来。我幽怨地看了一眼老爹：俗话说得好，傅大城主是个坏人。
    我知道会有奇迹发生，至少在这几年我身边从来就不缺少奇迹。所以我安心呆在沉香院了，一直等到夜半的时候欧阳礼来找我。
    欧阳礼带着我去找到连岫，我们三个人趁着夜色逃出了宫，就等天亮了城门开就逃出去。
    就在我们到达城门的时候，我们看见了正在那里等着我们的人。当看清了这个人的身影，知道他并不是我老爹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是我爹。但这个人也不比我爹好多少。
    夜色太深，我看不清他的脸，他问我道：“少城主，你真的决定要离开？”
    我点头，说：“越歌，我爹乱来，但是你就不要跟他掺和了。你对我爹忠诚是一回事，但是没必要把你一辈子连着你的婚事都搭进去。”
    越歌的一点也没有被我的苦口婆心所打动，他淡淡地说：“少城主，你若真的要走，我是拦不住的。但江湖险恶，要是少城主真的要走，能否带上越歌。”
    我站着不说话。
    过了一阵，越歌又开口说：“越歌明白。当城主点明婚事，越歌未站在少城主这边一起反对的时候，少城主就不再信任我了。”
    我想否认，但是这话怎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的，我不但不想嫁给越歌，我还想让他代替我继承十方城。这位子本来就是他的，由他继承，对我对他对老爹对十方城对谁都好。所以我才留下他。对一个朋友来说这么做很不够意思，但是我从来不是个好人。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十方城还要你帮忙，越歌，你留下来吧，我只是去看岑颐和欧阳心成亲，看完我就回来。”
    这话的真实程度连我自己都怀疑。可是越歌竟然选择相信，他看了我们三人几眼，说：“趁城主还没有发现，我现在帮你们打开城门，你们快走。”
    越歌竟然这样轻易就放过我了？我都不敢相信。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看见他对我微微一笑。
    我心里顿时就有些难过：回到十方城之后他的表现让我这么的厌恶，可是我发现，我还是没办法讨厌他。
    欧阳礼好像看出了我怎么想的，他说：“子夜，越歌其实对你很好，你不要讨厌她。”
    我说：“我不会的。”
    欧阳礼轻轻叹了口气，说：“嗯……不然他会难过的。”
    我点头表示了解，转头去看连岫。连岫今天很不一样，从逃出来到现在他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