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明

黄昏的时候，这场大战也要接近尾声了。傅临风趁着这时候的混乱，冲进了她暂时藏身的石窟。
    果然，即使是她，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厮杀之后，也不得不停下来暂缓一口气。她的师兄弟姐妹几个在外为她挡住来敌，让她能有片刻的时间调整内息，稍作休息。
    见傅临风进来，她微微一惊，随即便甩开袖子，那袖中折叠的软剑便清鸣一声而展开，向傅临风冲过来。傅临风拨开她的攻势，微有些恼火地道：“曲天微！”
    曲天微退了几步，并不收剑，她看着傅临风，问道：“你来做什么？”
    傅临风插件回鞘，道：“名门正派的那些废物不拿到鎏羽天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准备和他们耗到几时？”
    “那我就应该逃走吗？丢下晓迟他们自己一个人逃？那些人恐怕还会以为我曲天微怕了他们。”
    傅临风冷笑：“就是因为这个臭脾气，你才得了这个‘魔女’的称号。你继续逞强好了，让那群废物把你吃干净。”
    曲天微也回了一个冷笑：“我还从来没把这群人放在眼中！”她说着，却突然乱了气息，猛地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傅临风紧握拳头，道：“要是你还是三个月之前的曲天微，自然可以。只是现在……想必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味道并不好受吧？”
    曲天微抬头，厉声说：“那也与你无关！”
    傅临风知道暗算曲天微的人并不是欧阳颂，而是他那个骄横的表妹大小姐。但若林碧桐用的不是欧阳颂的名号，曲天微又何至于会放松戒备，被她暗算。这次曲天微本就是与华阳山庄说好，趁此机会在正派各首领面前把当时华阳山庄庄主死的真相解释清楚。谁知道这些人竟一点信誉也不讲，一见曲天微，便带着众多弟子一拥而上。若不是莫晓迟他们及时出现，曲天微怕是早就已经命丧了。
    傅临风走近她，道：“鎏羽天书就如此重要？要是你肯放弃，趁那些人争夺之时，你便可以全身而退。”
    曲天微又是一声冷笑：“傅大城主莫假装好心。当日若不是你出现，我又怎会百口莫辩，无意重伤了欧阳伦那个老匹夫，给全天下人留下这样一个讨伐的好借口！”曲天微顿了一顿，目光锁住傅临风，道，“你我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傅临风“哈哈”一笑。一笑未完，他竟在此刻突然发难，曲天微一怔，他已经冲到她身边，不等曲天微展平倾河剑，他便用掌力硬生生夺下了她手中剑，反手又把她肩一扭，右手已经锁住了她的喉咙。
    “傅临风！”曲天微动弹不得，便仰头狠狠盯着他。
    曲天微貌不惊人，心思复杂，却有一双极为灵动纯净的眼珠，常年湿润如蒙了烟雨的墨玉。对着他如此一瞪，傅临风更是想看尽那深不见底的里面去。
    傅临风扣住了她双手，将她紧紧困在怀里，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好人，为何又要在你师傅手下把我救出来。你为我挡下那一掌的时候你自己就应该很清楚，你这么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报。”
    曲天微想要挣扎，可傅临风身为男子，不知要强壮她多少倍。她见无法撼动傅临风半分，反而静下来，问：“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却问住了傅临风。他一得到消息就匆匆忙忙从十方城赶了过来，手下之人能跟上他脚力的也只有庄陆一人。他孤身先至，到了却忽然不知此来是为了何事？只是为了见到他的两个死敌两败俱伤？
    却在这时，石窟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天微？”——是曲天微的二师兄岑星暗！
    傅临风正抬头，就在此刻，他腹间一痛。他手上失了力，不得不松开曲天微。他退后几步，只见自己腹中深深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溢出，这所见让傅临风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想大笑：曲天微果然和他是一类人。他弑父夺位，曲天微自然也能神色不动地杀了他……
    一时气急，竟然血气涌上了喉头。傅临风咽下血气，后退了几步，靠着石壁缓缓滑下。
    岑星暗闯了进来，见了曲天微便着急地问道：“天微，傅临风来了，他有没有……”视线一转，他见到一旁的傅临风，立刻收了声。
    曲天微拾起剑，对岑星暗笑道：“我已经好了。一起出去吧，让他们见识一下日晚山庄弟子们的厉害。”
    傅临风正伤在要害上，血流如注他根本止不住。他也更不要想站起来叫住曲天微了。他只能靠着冷冰冰的石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要是能死在她手中，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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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是第十四日了。勉强取回性命的傅临风已经找了她十四天了。当日只比他慢了一步的庄陆及时赶到，救了他。那一刀若是再偏上一分，如今就没有傅临风这个人了。傅临风两日之后醒来，那时一干武林人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华阳山庄精锐尽失，只剩下欧阳颂几个人。正道扛不住，愿意谈判，曲天微同意了。可就在两边刚休战的那天夜里，曲天微离奇地失踪了。
    是真真切切的不见了，连她的师兄也拿不出解释。正道之人对此众说纷纭，但曲天微已经不见了，鎏羽天书也无从查询，继续留在这荒山野岭自然就没有意义了。众门派相继散去，只留下日晚公子等人在山上海中不停搜寻，但是至今仍然毫无收获。
    曲天微已经失踪十四天了。
    傅临风一醒来便调集人手，暗中搜查。他认定了，曲天微再是聪明绝顶，再是武功盖世，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一边养伤，一边等待，直到今天，终于有了消息。
    他被抬到找到曲天微的那家渔户，进门后他顿时便愣住了：床上这人，真的是曲天微？为什么看起来毫无生气，就像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
    屋子的主人在外哭诉，声称这女子真的是他在海里捞到的，他们夫妇二人见还有一口气，便弄回家来，不死不活地养了十日，她这样并不是他们害的。
    傅临风抬起床上人的一只手，那手苍白干枯，指甲尽处晕出一圈乌青。
    傅临风摆摆手，向身后人说：“他二人照顾曲天微十天也不易，让他们死得痛快些，找个坑埋了。”
    说这些话时，傅临风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曲天微，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旁人从未见过的放肆笑容：曲天微，你大概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落到了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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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天微昏迷了很久。傅临风见她久久不醒来，坐在床边，轻声对她说：“曲天微，你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别做梦了，你活着我不会放过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人，要不要试试……”
    其实只有三日，但是傅临风觉得时间太长，好似有三年那么久。
    当傅临风听到大夫说她已经醒来的时候，眉间凝结了大半月的冰霜总算是淡了。
    傅临风冲进曲天微的房间，刚好能看见才醒过来的她眼中无色的淡漠——失望？还是遗憾？
    傅临风不怒反笑：“怎么？失望了？想不到救你的人不是欧阳颂而是我吧？”
    曲天微不理，眼神依旧淡漠，只是转过了头去。
    当初在茶坊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他看到了她袖底华阳山庄的标记，视线便一路追随。可她，明明已经察觉，还是漠然地转开去。连畏惧都不是，她无视傅临风，即使当时的傅临风拥有江湖上无人能比的俊逸邪美的外貌，即使当时的他已经是江湖上人人称畏的十方城妖魔，即使曲天微当时不过是个武功尽失，貌不惊人的小丫头——她竟还是一眼都没有看他。
    哪怕他曾无意间揭发她并不是欧阳颂未婚妻子的事实，他曾经让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她费尽心机才得到的鎏羽天书，他曾经在她逃离华阳山庄的时候忽然出现，让当时的她失去解释的机会，无奈之下将欧阳伦重伤致死，他还曾经和她师傅当面对峙，那个已是花甲之年却武功盖世的老头差点杀了他，可她却为他挡下了几乎致命的一掌……哪怕经历了如此多，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竟然还是这样一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脸！
    傅临风无视她的虚弱，抓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扭了过来：“既然落到了我手里，你最好放下你少庄主夫人的架子。你给我的那一刀我可是还记得，在你没还清之前，你最好不要先死了。”
    曲天微总算抬起眼睛，直视着傅临风，嘴角竟渐渐勾起一丝笑——又是这样的笑，明明只有三分笑意，那三分还全是戏谑，。
    傅临风抓起她无力的右手，冷冷说：“你想必已经知道了，你的右手已经废了……”
    曲天微仍旧笑了，只是笑容渐渐僵硬，最后化开，她又变得面无表情了——不错，她的右手已经不能再拿起剑了。她想尽了办法得回了武功，最后却不过是白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