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窗雾阁春迟

妈妈说宫里头为公主们选侍读，上三旗里头的格格们都期盼着被选入皇室，这样，自小便能与宫里头的皇子们相识，进而在选秀前便能多一个机会被皇子给选中。
    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圣意下来的那天，妈妈的神色是欣然的，我甚至看不到她的脸上有任何的不舍。倒是阿玛，虽也是一脸的高兴，却在听说我要入翊坤宫后多少有些失望的神色浮上了面庞。
    这一年，是康熙三十七年，我才满了十岁。
    从小，我就是独立的。妈妈让我在私底下这么称呼她，她说这样的称呼是亲昵的，私有的；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我才需要遵祖制唤她“额娘”，可是天知道，我更喜欢妈妈这个称呼，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依赖。
    我会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我的阿玛乃武将出身、而我却文采过人；文采过人是别人给的评价，实际上，我更希望自己是自由自在的。不过在宫里宣旨要我入宫前我就知道，我的一生，不可能如我所愿的那般自由，那好吧，至少我的心，要是自由的。
    妈妈从小教会了我不同于满蒙汉的另一种语言，妈妈说那叫拉丁文，我虽然不知道妈妈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这种语言，但是我们很有默契的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说，我相信妈妈，只要是她教给我的，必然是有用的。
    只是为何，我常常能在她眼中看到忧郁的神情？
    接了皇上的旨意之后，阿玛没有更多的话教导给我，这一切都是妈妈在与我交流。妈妈说：入了宫，你便不再是主子，而是成了主子的随侍。
    我听了，也只是点点头。真但愿我不用在这位主子宫里呆太久，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早日离开，我想我会天天烧香拜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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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见着翊坤宫的主子时，她的三个儿女都在。领头的嬷嬷私下里嘱咐我遵她为主子即可，我心底知道她的姓氏，常暗地里称她为“章佳主子”。她长得很美，灵秀的脸庞上有着一双动人心魄的眸子。她没有妈妈那样的亲近感，却有着一股子柔弱的味道。
    十三阿哥和十三公主都比我大，只有十五公主小我三岁。大概是同齡人的关系，他们三人都待我极好，即便他们是我必须遵称的“小主子”。十三公主的名字叫雅图，十五公主叫雅琴，十三阿哥叫胤祥，他们都说让我私底下直呼他们的本名，我笑着摇头，才不要呢。这在宫中，是犯大禁忌的，我是来侍读的，不是来送死的。
    这一日，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两位公主说要去御花园游玩，闹得十公主也带着她的侍读一起跟着来。公主们在前面说说笑笑，我们三位侍读就如同跟班似的跟在她们后面，我们的后面又是一堆宫女太监，放眼看来，好不热闹。
    另两位侍读我都认识，十五的侍读跟我同住在翊坤宫，她是完颜氏；十公主的侍读是舒舒觉罗氏，都是长相清秀温婉的女孩儿。我们三个走在一起，话并不多；我想，我们三人都有共识：身在宫中，少言是非。
    才跟着走了一小段，前面的三位公主却停下了脚步。我抬眼看去，远远了走来了一群华衣锦服的少年。看他们的行头，并且十三阿哥也在其中，我就知道，这些少年们，多半是皇子。
    “奴婢跟主子请安，各位阿哥吉祥。”待到他们走近，我们仨和后面一片下人都曲膝见礼。虽说是入宫伴读，到底也只是奴才的身份。我低着眸，数着脚下的草儿，心中无不嘲弄的想着。到底还是宫外头自由，用不着没完没了的请安，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八旗女子想嫁入这深宫中来，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好去处啊。
    “咦？这是谁家的丫头怎么这么喜欢行礼？”一个憨厚的声音低低的笑了出来，我一怔，回过神来这才警觉刚刚走了神，皇子们叫起，我居然没听到。
    红了红脸，我直立起双膝，依旧低着头。
    “看样子是害羞了，刚刚莫不是走神了？”这个憨厚的声音不依不饶的追着说，我轻咬着一唇，依旧不抬头。
    “十哥，她是雅图的侍读，文采可好了。”是十三阿哥的声音，我不由的一哂，这位阿哥怎么这么多事？
    “哦？就是那位被皇阿玛钦点的小侍读？”十阿哥这会儿来精神了，一下子走到我跟前竟然低下了身子勾着头来看我的脸：“让爷瞧瞧，长的啥模样？”
    我向后一退，微微抬眼瞪了过去！爷？这位十阿哥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就把爷们的架子给端齐了？十阿哥一愣，许是没料到我竟然给他眼色看，症愣之下竟而变成了傻笑：“模样还真是好看啊。”
    众阿哥一阵轰笑，十三阿哥不依的叫了起来：“十哥，别欺负她。”
    “哟，咱们的小十三心疼了？”另一个声音凉薄的响起，我微微抬头，是一位清瘦俊秀的阿哥。
    十三公主怯怯的看了看她的哥哥们，又看了看我，脸上顿时浮上了委屈。我正瞧入了眼，心里不由的替她难过。他们的额娘、我的主子虽列妃位，但到底没得册礼，只算得上是庶妃；而十阿哥的额娘虽然已经去世，但到底是皇上册封的皇贵妃，在出身上，十阿哥比起十三阿哥和两位公主，是好太多了。
    看样子那位俊秀的阿哥也是位好出身的阿哥，端看他看向十三阿哥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必然常常欺压着十三阿哥。
    “九哥。”十三阿哥涨红了脸，有些恼怒的瞪着那俊秀的阿哥。我一听却是明白了，原来是九阿哥，宜妃的儿子。
    入宫前，妈妈曾耳提面命的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宫里的情势。我很奇怪妈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但她只是说，要懂得如何趋利避忌。要做到这四个字，其实并不难，只是……妈妈这么说，只是出于母亲对女儿的关切，但这从不是她教我做人的准则。
    我若不是入了宫，若不是处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妈妈必然不会对我说这四个字。可是我能如何？他们是皇子公主，尚且被异母的兄弟欺负，我这个新进的奴才，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奴婢无状，坏了规矩，请主子责罚。”曲膝直挺挺的跪在了地砖上，眼睛看向地砖，说的不带一丝情感。
    “哟，这丫头倒识相啊，眼瞅着主子要为她出头，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儿，倒也懂得避嫌。”九阿哥冷哼：“只是小十三倒不如这丫头来得识体面，懂规矩了。”
    “都是奴婢的错。”我蹙了蹙眉，除了能把责任往身上揽，我还能做什么？
    若当真任由十三阿哥因为我而与九阿哥起冲突，不但眼下他会挨欺负，到头来吃苦的，只怕还是我。
    “九哥，算了。这丫头看着养眼，弟弟也舍不得罚，回头我跟额娘说说，待到她大选的时候，把她给要了来。”十阿哥低声跟九阿哥说着，话音却传入了我的耳朵。
    “哟，你倒把她看入了眼了？”九阿哥轻哼一声：“看她这模样，只怕还得个几年，你慢慢等吧啊。”
    “哎，你叫啥？”十阿哥一听九阿哥允了他，顿时高兴了起来。
    “回十阿哥的话，奴婢是兆佳氏。”我低声回话。
    “爷知道是你是哪家的！”十阿哥声音一下子拨高：“爷问的是你叫啥？”
    “苏勒。”我咬了咬牙，不得不说出名字。
    “苏勒？”十阿哥顿了顿：“是个好名字。”
    我在心底翻了翻白眼，我妈妈取的名字，当然是好名字。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清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下意识的抬眼看去，一位年约二十岁上来的华服青年信步走来。
    也是阿哥，看他的行走举止，华丽贵气。虽然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但他的双眼，却是温温的。那双眼，居然是看着十三阿哥的。
    “四哥……”众人皆低声称呼了声，我眼前一亮，原来是四阿哥，在翊坤宫常常听十三阿哥和两位公主们提及呢。
    诸皇子中，论身份尊贵的，当属当今太子，其次就是十阿哥了。论着份儿往下属的都是妃子出的阿哥，但这位四阿哥又与别不同。他的生母是如今代管后宫的德妃，但因他出生时，其母并未晋妃，所以自小他是养在已故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长春宫中。
    养母贵为继后，生母位列妃首并代理后宫，这样的尊崇身份，只怕也是越得过十阿哥，直比皇太子的。但是他生性似乎清冷，从不与别的兄弟过于亲热，唯独对待十三阿哥这位异母的兄弟，却是友善有加。
    章佳主子虽是地位不高，但也得一正宫居住，想其它的庶妃，都是在正妃的宫中按位阶划一处院落，就如同我自己的家中一样，除了妈妈的正院以外，南、北、西三个跨院中都有阿玛妾室的安身之处。
    而十三阿哥也得皇上宠爱，就其文采，也曾评了“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的说法。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招惹了其它兄弟的排挤，这种情况下，四阿哥对他的另眼相待自是另他倍觉感激。
    因为三位小主子待我的好，我也不由的从内心底对这位四阿哥另眼相看。曾听十三阿哥说起，今年三月的时候，他已经被皇上加封了多罗贝勒，已经成婚分府离宫了。
    “一堆皇子公主的挤在这里，是下了贴子准备去看戏么？”四阿哥冷眼看了看四下，想必刚才九阿哥、十阿哥欺负十三阿哥的事儿他已经看入眼里了。“这跪着的奴才若是有错，该打该罚，一句话的事儿便了了。你们一群主子围在这里是非口角的，成何体统？”
    原本只是清冷的口气，说到后面竟有些严厉了。我低下头，为了那句“该打该罚”有些生气，但细想想，他这也算是为我开脱，便是打了罚了算完，免得还要跪在这里受罪。
    四阿哥这话一说，旁人倒是没了说头。九阿哥许是不服，只闷闷的说了句：“那就照四哥的意思，这丫头无状不懂规矩不知进退，就罚她继续跪在这里吧。啥时反省完了，啥时起来。”
    我一听这话不由的吸了口冷气！继续跪？啥时反省完啥时起？我的天啊，那这个尺度可就真不好把握了。我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九阿哥，孰不料他正蹙着眉瞪我，见我抬头，他瞪大了眼，张张嘴刚要再说什么，我一急，便抢先开了口：“谢九阿哥责罚！奴婢心服口服，现在就开始反省，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九阿哥一愣，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怯怯的看了看众位阿哥，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四阿哥的脸上：“只是奴婢要是反省完了，该怎么回话？跟谁回话？凭谁让奴婢叫起？”
    我话刚说完，竟看见四阿哥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啊，四阿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