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窗雾阁春迟

章佳主子平日里喜欢写写画画，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令到皇上对她是宠爱有加。按制庶妃的地位也不高，也是不能自己养育皇子的，可是十三阿哥就这么一直呆在她身边，从没有失去过生母的疼爱。
    两位公主的性子大部份肖似她们的额娘，十三阿哥却是肖似皇上。我喜欢去观察他们，心里很是庆幸被分到了这里。由于我是公主的侍读，所以下了堂之后，大多数时间我是呆在公主居住的院落里，并不常见到皇上。
    但是十三阿哥，却常常下了学后到后院找两位公主嬉闹，这与平时在外的他是不一样的。我与完颜氏都喜欢十三阿哥的到来，因为他常会变着花样带很多好玩意儿过来给公主玩，甚至也有我们的份儿。
    这日，他便寻了鸡毛键子来，那键尾的鸡毛竟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两位公主一见便高兴的欢跳起来，完颜氏也是睁着亮晶晶的双眸看着十三阿哥，一脸的笑意昂然。
    “哎，你们几个谁最会踢键子？”十三阿哥眯眼一笑，将彩色的键子在我们四人眼前晃了一圈。
    “肯定是我。”十五公主骄傲的举起了小手，直往她哥哥眼前晃。
    “我看不一定，我就见过洛琳踢键子，踢得可好了。”十三公主摇摇头，一把拉过完颜氏，“洛琳，你踢个给我哥瞧瞧，准比雅琴踢得好。”
    “姐姐，分明是我踢的好。”十五公主不干了，拉起十三阿哥的手就撒起娇来：“哥哥，让我踢嘛，让我踢嘛。”
    十三阿哥眯着眼看了她们一圈，转而将目光摆在了我的身上：“你们各说各有理，我还真不好分高低。既然眼前还有个不爱出头的苏勒，倒不如让她来露两手。俗话说的好，真人不露相嘛。”
    我咬着唇看着他，这位阿哥主子还真会找人呐。见他将键子递到我跟前，我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理了理键子尾的鸡毛，细一看竟然是找的染料给染成这模样的，倒还真是巧心思，这么一弄，生生的变得好看了起来。
    “看看，苏勒这理键子毛的手法就不一般，哥哥我啊，是绝对不会走眼的。”十三阿哥得意的看了看两位公主，遂又将目光转回到我的身上，眸中尽是鼓励之意。
    我来回踱了两步，看向她们：“踢键子嘛，要做到‘膝若轴，腰如绵，纵身猿，着地燕’，奴婢听说宫里的苏嬷嬷年轻的时候就是踢键子的高手，所以真要说踢得好的，当属苏嬷嬷。”
    “那你可只听对了一半，苏祖母的键子固然踢得好，却也是老祖宗教的。”十三阿哥一笑，提及了苏嬷嬷，他的神情间充满了欢快。
    这位苏嬷嬷在后宫算是老苦功高了。我听额娘提起过苏嬷嬷，说她是跟着老祖宗孝庄皇太后一同由蒙古科尔沁部嫁入后宫的。她不仅侍奉了老祖宗终老，更是当今皇上的第一任满文师傅，连皇上都是亲切的尊守她为“额涅”，一众皇子们更是尊她为祖母。
    “快别说了，键子既然在你手上，你赶紧踢给咱看看，让哥哥评评到底谁踢得好？”十五公主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我笑笑，看着十三阿哥期待的目光，我一扬手向上扔出键子，右手一撩前摆，曲右膝、抬脚踝……
    四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我咧嘴一笑，弯腰拣起了键子递给十三阿哥：“这回十三阿哥错了，奴婢可是打小就不会踢键子的。十五公主踢得如何奴婢是没见识过，不过洛琳的键子确实是踢得不错。”
    十三阿哥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不能相信我居然不会踢键子。
    “哈哈，还有苏勒不会的呀，我还以为你啥都会呢？”十五公主拍着手笑道：“亏得额娘老说让我向你学，看看，眼下可不就是有一样不会的么？”
    我点了点头：“公主，奴婢不会可多了，可您就别揭奴婢的底了。”
    十三阿哥笑了笑，将键子递给了完颜氏：“既然这样，那换你来踢。”
    完颜氏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接过键子。十五公主一撅嘴，拉着十三阿哥的手就撒起娇来：“哥哥真是偏心。”
    完颜氏有些怯怯的看了看十五公主，十三阿哥却大笑的鼓励着她：“直管踢，雅琴要是不许，我替你出头。”
    完颜氏听罢方露出一丝笑容，伸手将下摆的摆角撩起扎在腰带上，一抬手一扔键子，只见她身体灵活的踢开了来。果真像十三公主所说，她的键子踢得甚是不错，虽然不我不会踢，可看着就觉得那键子仿佛是她养着一个小精灵似的，随着她身体的律动而自在的飞舞着。
    “如果你会踢，肯定踢得比她好看。”十三阿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旁，竟侧着头在我耳边低语。
    我的身高偏高，像阿玛。长我两岁的十三阿哥如今也不过与我比头，他这般侧身在我耳边低语，倒真叫我吃了一惊。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耳根子竟一下子烧了起来，不想看也知道，我的耳脖子肯定红了一片。
    “哥，你在跟她说什么呢？瞧把她给臊得……”十五公主眼尖瞅到了，十三公主听到了回头看我，完颜氏仿佛吓到一般停了下来，眼瞪瞪的看着我们。
    我有些窘迫，这位阿哥，可真会连累人。
    “哦，我本是想偷偷笑她，连个键子都不会踢。”十三阿哥瞄了瞄我，“不过这下子，我想给她留点面子都不成了，哈哈哈……”
    这一回，他是笑开了怀，仿佛我不会踢键子是件多么可笑的事儿？
    不过想想他刚说的那句话，如今他说的，才是真的帮我解围吧？
    “奴才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候在一边的小太监突然打起千来，卑恭的声音有意的提高。
    众人一愣，皆停下笑闹看向那边。十三阿哥神色一亮：“四哥。”
    “你们都在这玩闹呢？”四阿哥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总算不像外头人嘴里说的那样冰冷。我想起那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禁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四贝勒吉祥。”到底礼数还是要行的，我跟完颜氏行了行礼，都低头不语。
    “四哥，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十三阿哥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我们这边带：“今儿在踢键子呢，我还以为你去了德妃娘娘那里便回府了。”
    “想起有些时日没过来看看雅图和雅琴，寻思着便过来了。”四阿哥看向这三位异母的弟弟妹妹，神色变得愈发的柔和起来。
    “你们，先下候着，让丫头们端上茶水来。”十三阿哥回头对小太监们说道：“弄个遮阳的过来。”
    “嗻。”小太监们许是早就习惯这种场合，领了命全都退到了一处。
    “四哥，前些日子不才见着了吗？”十五公主毕竟年龄小，抓着四阿哥的病语就数落。
    是啊，前些日子才见着了，今儿倒想起来公主的院子探望？我抿了抿嘴，退到一边与完颜氏站在一处。
    “她们……”四阿哥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瞟向我们，我微扬眉，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哦，四哥你忘了，上回在御花园里见过一次。她们是雅图和雅琴的侍读。”十三阿哥用目光示意我们过他们跟前去，无法，我只得与完颜氏一同走到他们面前。“这一位是玛尔汉家的幺女，叫苏勒；那一位是罗察家的，叫洛琳。”
    “哦，这么一说倒想起来了，那日就是这位苏勒胆大妄为的顶撞九弟，是吧。”四阿哥一哂，似乎听到十三阿哥这么一说才恍悟过来。
    我心里暗笑，这位四阿哥明明就是记得，偏还摆出一副“第一次见面”的神情。既然如此，揭我的旧事又算哪门子事儿？可是主子发话，我却不能不能回，低了低身子、低着头、低声道：“回四阿哥的话，您的记性不错。”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四阿哥竟然笑出声来，我有些好奇的抬眼看了过去，却又正好看入他的双眸中。
    “四哥，你可不知道，苏勒这丫头就是因为文采好、样样出众，才被皇阿玛特地选入额娘这里陪着雅图。额娘平日里也总是对两位妹妹耳提面命，说要向这丫头看齐。谁曾想，今儿我寻了这五彩的键子来，她却是唯一不会玩的人。”十三阿哥继续打趣着我，想来是真想看我出丑了。
    “敢情你就拿键子来试别人中用不中用？”四阿哥也难得的打趣道：“这倒是好法子，赶明儿我向皇阿玛建议一番，说不得拿这法子去选贤能，也能选得出。”
    我一听这话，心下称奇了。平日里以严谨著称的四阿哥竟然也会说玩笑话？我低着头瞄了瞄完颜氏，她也是一脸被吓到的模样，想来这位四阿哥在旁人的心目中，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四哥，你是在说笑话吗？”十五公主就坦白的多，心里的想法顺着嘴就说了出来。
    “怎么，雅琴不习惯了？”四阿哥笑笑，神情是那样的暖和。
    “可不是不习惯了？”十三公主也笑了起来：“今儿谁做好事了，让四哥这般的高兴？”
    “可不还是因为见着了两位妹妹？”四阿哥这般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的扫向了我和完颜氏。我不甚明了，却也感觉得出四阿哥对我们的看法不同与其它人。
    我看了看完颜氏，也是，她的模样甚是清秀，甚至可以用明艳动人来形容。不过现在穿的是不同于宫女的宫服，多少掩盖了她的风采，说起这些伴读的上三旗小姐们，还真没谁比得上完颜氏。
    难道……我眼皮一跳，思及到一种可能性，顿时我的脸有些微热，儿女情长的事情似乎不该是我这个年龄该考虑的事儿。妈妈虽然没有避讳过跟我提及这些，但她也是警告我在宫里，不可过早的触及感情之事，她说我的婚姻是不由自主的，甚至连阿玛和她都没能力替我作主，所以成婚前付诸感情，对我来说将会是件危险的事儿。
    小太监们送来了茶点，送来了遮阳的用具，我与完颜氏立在公主的身后，各怀着心事一言不发。两位阿哥和公主后来说些什么，我也没大注意听；四阿哥是成婚分府了的人，于我而言，他几乎已经是大人了。可是不久的将来，我们这几个年龄小的，不也将慢慢的步入成人的队伍吗？抬头看看树间的蝉，这样算得上无忧的夏天，还会有几年？
    复低下头，我心里又想起妈妈常跟我说的话：苏勒，你的年龄小，但绝不能让你的心智与同龄人一样。你必须比她们成熟，你必须清楚的知道你的处境。后宫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样深沉的一个地方，不会因为你年龄小，就会对你有所宽容。
    十岁这年，我似乎已经没有了天真的心性。
    妈妈，您是早就预料到我的今天，所以才一直这样的引导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