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窗雾阁春迟

除夕的这天，宫里总算是发了话下来，让我们这一众侍读归府过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却又有些舍不得翊坤宫的小主子们。毕竟年龄相仿，他们也不曾真的拿我当下人对待，这大半年来，他们所给予我的，毕竟是一分真诚的友谊。
    十五公主似乎更喜欢我，我还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她便赖在我屋里不肯走。完颜氏也在，但她只是默不吭声的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她侍读的公主只留我而不留她，这对她也是一种打击吧？我无暇去顾及她的感觉，只好笑的看着这个比我小的公主。
    “苏勒，你就留在宫里过年嘛。“十五公主撒娇般的依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道。
    “公主，奴婢想家了。“我笑道：“奴婢也想过年的时候能与阿玛额娘在一起呢。“
    “可是过年的时候，便是最无趣的时候。“十五公主噘了噘嘴，一脸的泄气。
    “这是为何？“我一愣，没想到年龄小小的十五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到过年，宫里来来去去的全是皇亲贵戚。皇阿玛要设宴，我们也要跟着额娘赴宴；来来去去的，大都是长辈，要不就是哥哥们府中的贵妇人们，反正礼数少不得。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去去，看得人眼都花。“十五公主叹了口气，突然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平日里宫中的规矩本就多，一到年节，更是重上加重。以前也只有我跟姐姐，其它宫里的姐妹们也不多大来往，遇见了便闲聊，远远的错过了，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如今，好容易有了你和完颜氏进来陪着，你倒好，偏洛琳是个闷坛子……“
    “公主……“完颜氏原本只是安静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听公主的话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忙不迭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公主福下了身子。
    “你瞧你瞧，她就是这个样子。“十五公主气鼓鼓的瞪着她：“宫里头还缺她这样的人吗？就姐姐好，遇上你这样的。姐姐说，你虽然平日里处处谨慎，但待她却是真心。我也是常跟着你们玩儿，也听你说那些趣味的笑话，这才舍不得你呀。“
    我“噗哧“一笑，目光瞟了一眼完颜氏，她的身子僵得厉害。“我的好公主呀，您这可真是太抬举奴婢了。洛琳不是挺好的么？奴婢有时就是常常忘了自己的本分，保不定哪天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不仅换来主子的惩罚，只怕还会连累十三公主。洛琳是一心为了公主您好，才会如此。“
    “要真是这样，还不如就在宫里头的女官里找人来侍读，何苦从宫外头找？“十五公主不服气，就着理儿跟我辩了起来。
    我有些头疼，公主真要辩什么理儿，由着她去也就算了。可偏偏辩的人却是完颜氏，而她本人又在场，这位小公主啊，可真是会为我找麻烦。
    “远远的就听到你聒噪的声音，这是在干嘛呢？“十三阿哥推门进来，眼珠子盯着我们三人打转。
    “给十三阿哥请安……“一见是他，我与完颜氏连忙起身行礼。
    “得了。“十三阿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早说过这些虚礼无须在咱兄妹三人面前用了，怎么都教不会？“
    我抿唇而笑，轻轻的低下了头。
    “我说雅琴，平日里就许你喊着要额娘，就不许苏勒回家找额娘了？“十三阿哥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你也不想想，她这离府都多长时间了？尽在这里瞎胡闹！再说了，宫里头也没这规矩，让侍读的官家小姐跟着在宫里头过年的。“
    “哥哥不是说不用讲规矩吗？这会儿又拿规矩来压人。“十五公主不服气的顶了回去。
    “那是私底下。“十三阿哥瞪了她一眼：“出了这院子让她俩不守规矩，你是想害她们呐？“
    十五公主一怔，隧明白了十三阿哥话中的意思，不由的低下了头。
    “不过……“十三阿哥拉长了声音转了转调：“等多几日，宫里走动不那么频繁的时候，咱也可以求了额娘，让我们出宫去四哥府中转转……“
    “啊，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顺带去……“十五公主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笑容。
    “嘘！“十三阿哥比划着，目光却转向了我：“苏勒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一愣，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错开完颜氏的脸，我跟着十三阿哥出去了。原以为就在院子里说话，谁知才出了门口，他便伸手拉着我由右边拐了过去，一路小跑，直跑到后院一处假山处停着，拉着我躲进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我轻喘，不由的挣脱了他的手：“十三阿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丫头，今年我跟你是不能在一起过了。不过正月里我会找着空子去看你的，还有，不管你府上有什么安排，元宵节那晚你可得把时间留给我。“
    “元宵节？“我瞪大了眼望着他，不明所以。
    “额娘早就允了我，元宵节吃过家宴便可去四哥府中玩。不过，我听说京城里有花市，到时我找你一起去玩玩。“十三阿哥低声笑着，伸手顺了顺我额前凌乱的头发，目光直视着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
    他的手没有挪开，而是用指腹顺着我的额角一路向脸颊上滑。我摒住了呼吸，只觉得那指尖处传来了酥麻的触感；待到那手指落在耳侧时，他竟然轻轻的捏了捏我的耳垂，身体更向前拢进，将我环入一片阴影当中。
    我一怔，这才惊觉这些日子以来，他竟然长高了。
    以前我是与他比肩的，可如今……
    “可不许约了他人……“十三阿哥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我忍不住抬眼看他，心却仿佛被雷电狠狠的击了一下。他的眸子，竟然是那样的幽黑而温沉；十二月底的寒冬中，他的目光竟然让我倍觉到温暖。
    心里一慌，我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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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十三阿哥并没有来找我，或许是宫中太忙，身为皇子并不是那么容易脱得开身。我日日呆在府中，并不跟着其它的姐姐去亲戚家走动，或许下意识里是怕万一十三阿哥来了，我却与他错过，失信与他。
    不过看起来，失信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元宵节这天，我一直有些坐立不安，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不能似平日那样安静下来。妈妈看出了我的异常，却不问我。只是那探询的目光总在我身上流连，我反而自己不自在起来。
    用过了晚膳，我考虑着十三阿哥是否真的会来？早早的让乌勒丹准备好香汤，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泡着汤，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真是奇怪，我若当真想去花市，即便十三阿哥不来，我大可以跟姐姐们一起去。
    这半个月来，十三阿哥没来找我，也没托个人来送个口信，实际上他今晚不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难道我是在期待吗？我捂着胸口低叹，不知道心里这种近似于急躁不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出浴后，乌勒丹与乌布里以为我就要安寝，其实我也有些犹豫，心里仿佛总是有所不甘。才在挣扎着，外头却有人来传，说是四贝勒府派人送了贴子过来，十三公主邀我过府一同夜游花市。
    我一听这话，内心禁不住的一阵激动。快速的穿好了衣服，让乌勒丹帮我梳好了头，便急急往前厅。
    阿玛和妈妈已经等在厅中，我平缓了下气息，微微福身。
    “苏勒，如今十三阿哥、十三公主和十五公主都在四贝勒府，四贝勒那边下了贴子过来说是公主邀你一同去花市。这固然是好事儿，不过你得千万仔细着，毕竟公主是千金之躯，按理儿是不能出宫的。这会儿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们竟然跟着十三阿哥出了宫……“阿玛紧锁着眉头直晃脑袋。
    “想必四贝勒必会周全，老爷您就放心吧。“妈妈微微一笑，看向我：“丫头，虽然是公主们找你同游，但玩儿的同时，还是要注意礼节。“
    “是的，额娘。“我福了福：“女儿必谨记阿玛的话，不行差踏错。“
    阿玛“嗯“了一声，妈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我不待多想，来到府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在外等着。见我出来，一小厮模样的男子上前来打千儿，我一看这模样，心里一咯噔，看样子马车中有人。
    “姑娘吉祥，请姑娘上马车。“那小厮恭声跟我请安，并伸出手托着我走向马车。
    我微点头，他撩开了垂帘让我进去。我往里一走，抬眼就撞入了一双眼睛中去。是他？
    垂帘再度被放下，我有些意外的不知所措。马车内的竟然是四贝勒，而且只有他一人。那……我福了福身子，道：“苏勒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
    “就这会儿了，你还讲究这些个虚礼？“四贝勒一笑，招呼我坐下：“是不是奇怪何以是我在这马车之内？“
    我低头不语，心里当真觉得奇怪至极。
    “原本十三弟要来，可前几日他额娘的身子受了寒落下了病症，如今他们兄妹几人都待在宫中陪伴，所以来不了。“四贝勒顿了顿，待到马车动了起来他才又再度开口：“可他心心念挂着对你的承诺，所以千咛万嘱的要我一定带你去游花市，这才借了公主的名义来请你。“
    “那宫里人都知道公主并未出宫……“我下意识的抬头回话，却又惊觉似乎不合礼数。
    “无妨，你这般说话才好，不要再拘着宫里的规矩，毕竟……这不是宫里。“他笑笑，“这只是做样子给你府中的人看的，台面上过得去便就行了。“
    我点点头，感觉不再那么紧张。
    “想来你与十三平日里亲近惯了，今儿这么与我处在一起，不太自在？“他见我不吭声，语气中带着挪揄道。
    我一怔，抬眼看向他。他是最亲近十三阿哥的皇子，虽然他外面看起来清冷，但真要说起来，一个冷漠的人怎么会待一位异母的兄弟如手足呢？据说他对十三阿哥比对十四阿哥还要好呢。
    “奴婢……“我刚开了口，却又觉得不对：“请四贝勒见谅，我能就说……'我'吗？“
    听我这一说，四贝勒的眸子中竟溢出了笑意：“无妨，你平日里怎么待十三，现在你也这样待我。“
    我笑了起来，原来四贝勒真不是外面所说的那样清冷，至少他的清冷只是一种面具，毕竟他是年长的皇子，总不能像十三那样的无拘束。
    “其实我挺喜欢十三阿哥他们的。“我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在宫里，他们三位是我的小主子，可是十三阿哥和两位公主，却从没把我当成下人来看待。特别是公主们，更是待我如姐妹，这让我很感动。“
    “所以平日里你们才会处得这般轻松？“四贝勒哦了一声，似乎了然：“这宫里头，也确实没什么人可以交到朋友，他们兄妹三人能遇上你，也是造化。“
    我抬眼看他，他大概以为我不能理解，便又解释道：“想必十三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身在天家，也总有不自在的时候。你年龄小，却也谨慎，但谨慎的同时，却又懂得真诚的对待他们，这何尝不是他们之所幸？奴才？宫里面有的是，可是朋友，很难。“
    我看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明白他今晚怎么突然在我面前发起感慨来。但他既然与十三阿哥亲近，总会有与十三阿哥相似的地方。或许……是寂寞吧，身为皇子的寂寞，没有真心的朋友；与人之间，也总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这或许就是身为皇子的无奈。
    那一晚，我与四贝勒间就这么保持着亲切的距离，并不近但也不远，游徜在花市。或许是四贝勒的亲切感让我放松了所有的紧张，看到眼花缭乱的一切，我不禁的放开胸怀，嘻笑于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