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窗雾阁春迟

弘历最终被送入了宫，皇上果然是对他中意万分，竟将他交由皇贵妃与和妃抚育。胤祥带回这个消息时，我不由的松了口气，皇上那里，我果然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抚着日渐隆起的肚皮，我不由的笑了起来。
    “在想什么？”胤祥递来糕点，微笑的看着我。
    “在想我这一胎，该是生位小格格了。”我微笑的望向他，说真心话，我还没有亲自为他生育过女儿。
    “你说是，那就是吧。”胤祥宠溺的看着我，伸手拭掉了我唇边的残渣。
    “可是绶恩的病却……”眉心一蹙，我又忧心起来。打入冬来，绶恩便受了风寒总是发热。虽然每日都有太医院的太医们来看诊，但总是好得不彻底，反反复复令人心忧。想让孩子睡我屋里，可胤祥又担心他过了病气给我，在我的坚持下，他退了一步，暂时与我分开，夜夜宿在绶恩的屋中。
    “我是他的阿玛，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胤祥轻叹了口气，轻声安慰着我。
    “这些年……”我黯然不已，我是自私的，若不是这几年我太过执着……
    “一切都过去了，丫头，答应我，以后我们……”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深情的看着我。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这样了。”我接过他的话，将头埋入他的怀中。
    只是痛苦总是不肯放过我们，或许是上天对我过去五年所犯下的错误的的惩罚，才到了正月初五－－我不得不奉命入宫请安之际，府中却差人火急来传……我可怜的绶恩，他……
    我几乎是在半昏沉状态渡过这个新年，宫里原本有的喜庆也因此而蒙上了一丝阴白，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一大群人正陪着皇上吃宴，我清楚的看到众人的惊愕以及皇上紧锁的眉头之后，才昏得不醒人事。
    绶恩并不是胤祥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但他的悲伤绝不亚于第一次失去孩子的我。我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任心里堵得如巨石一般也绝不轻易哭出来。似乎我连流泪都不敢，肚子里的孩子或许感受到我的悲伤，近来都动得异常的少，我很怕，我怕情绪的失控令到我再失去另一个孩子，所以我一直压抑着心底的伤痛。
    绶恩最后的日子里，都是胤祥夜夜在陪伴；绶恩是他唯一亲手照料过的孩子，我能想像得出他心底那种椎心的痛，比以往哪次都痛。过了正月，白天他要去朝堂，晚上回了府，他总是要去看看他曾与绶恩共同住过的屋子。他回到内屋的时候，不吭一声，但当我的手抚过他的脸颊时，却能清晰的感触到他脸上的微凉与紧绷感。
    他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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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名下排序第六、实际是乃我所出的第四个儿子－－弘晓，在绿枊如烟的四月出生。甫一出生，皇上就圈了“晓”字赐了下来。这在皇室，是莫大的恩宠，看着屋里一众女人们羡慕而又嫉妒的神情，我不过扯了扯嘴角。
    皇上终究是怜惜胤祥的，连带着怜惜他的子嗣。想想皇上，众多的儿女中，也有早夭的，也有甫成年便早逝的，任他是天下苍生之首，这痛失亲子的打击，也是深知其中滋味。
    所以才出了月子，不过五月底的功夫，皇上一道诏旨，我便又独自去了畅春园的澹宁宫面圣。如以往一样，正殿早已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了晓尘姑娘。我起揖作礼，恭恭敬敬的请了安，皇上倒是早早叫起，让我坐一旁早就备好的红木椅上。
    “已经五月了。”皇上没着没边的叹息着，我只低着头不语，但听下文：“都听人说，孩子多半长得像养育她的那个人，因为日夜朝汐间的相，抚养人的一眉一目都在影响着孩子。”
    我心头一跳，隐隐猜到皇上要说的是什么？
    “你有两个女儿，不过两个女儿都不像你。”皇上微微笑着，语气中有些嘲弄：“大的是叫莲吟吧？”
    “回皇上的话，府中二格格是叫莲吟。”我欲起身回话，皇上却抬手制止了。
    “她……原就不是你亲生所出，不像你，不出奇。”皇上令我抬头看向他，好让我看到他脸上高深莫讳的笑容：“可是小的不像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顿觉襟后冷汗涟涟：“回皇上的话，这孩子……长得实在是跟她阿玛……”
    “朕刚不是说了，谁带大的孩子，总会长得像谁。”皇上打断了我的话，摆明不容我唬弄：“可就算不像你只肖似父亲，也断然不会无端端的跟一个嬷嬷相似起来，你说是不是？”
    我蓦的收紧了袖口下的手，皇上他竟然……
    “原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看得出你是如何周旋这一切的。不过你啊……想头太大了，想与朕来赌？赌什么？赌朕不会逆天而行？赌朕就非得把那个位子给了他？”皇上冷笑连连：“你当真以为你额娘的那部札记能注定一切？”
    我低头不语，甚至都不能再起身行跪。皇上果然早已洞悉了一切，雍亲王的心思，胤祥的心思，我的心思，无论谁谁谁的心思，他早就了若指掌。我毫不意外府中有他插的暗钉，谁不是这么做的呢？他的儿子们谁没有干着这样的事情？
    不过是哪位皇子也没有他们的皇父那般厉害罢了，额娘所述的“千古一帝”，不是谁都有幸为后人如此称颂的。可即便知道如此，为何我仍是感觉到手脚发软？
    “朕一直在想，最想知道朕会如何决定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皇上把我的反应看进眼底，看起来他相当的惬意：“那些个想要位子的人，不过只在为着自己想要的目标而做着一切该做或不该做的事儿，也只有你，只在不断的揣摸着朕的心思。不过朕很好奇，既然你早就知道十三无缘于此，你这般的在意为的是什么？”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底只有一股无力回答的感觉。
    “你把菡萏当作了一枚棋子，你的目的是什么？”皇上蹙紧了眉看着我，“就算你担心若是其他人上位，将来或因为十三曾站在老四一边而对你们有所打压，但你面对老四设的这些个防备为的又是什么？难道你认为，老四得了位子以后，便会不顾前情，不惜一切拆散你和十三？”
    听完皇上一长串的问话，我突然有了股想笑的冲动。皇上啊皇上，你是狐狸变的还是神佛转世的？您已经强大到可以窥探到人的内心了吗？
    “皇上这是在取笑臣媳。”我除了尴尬的笑笑，还能说什么？难道说：皇上，您真是英明！
    要不要顺便跟他讨个旨意，好保障日后我与胤祥绝对不会被拆散？
    “想要保障你们的将来，方法未必只有一个。”皇上一哂，起身走向我。
    我一惊，皇上当真知道我在想什么？
    “虽然菡萏不是你的孩子，但若是老四当真不顾一切伦理非要一意孤行，到时你当如何？”皇上摇了摇头：“自刎以示贞洁，还是为了胤祥忍辱负重？”
    我摇了摇头：“皇上，臣媳没想过这么早就……”
    “哈哈哈……”皇上没料到我有此一答，愣了一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晓尘很无奈的在他身后唤着他，皇上忍了忍，竟然忍住了笑。
    “咳……你又为老十三啊生了个儿子，朕很是宽慰啊。”皇上轻咳了声，转脸看向我：“朕赐的这个名，你可满意？”
    我不解，茫然的看着他。
    “朕知道老四送元寿入宫的意思，他也是聪明人，跟你一样。”皇上摆了摆手，“不过，朕曾说过，朕不拿江山来赌，不过要拿你跟老天爷来赌。朕至少赢了第一个回合。”
    我顿时了然，皇上指的是菡萏身世的事儿。我做的事儿没能瞒过他的眼睛，这就算是输了一回合。
    “老四，他够隐忍，懂权术，最重要的，他办起事来是实实在在的办。哪一件都是一个王者所应具备所该做到的。只不过，他不够仁。”皇上示意我跟着他一起走到窗边，推开窗看向外面的景致：“或许不能太慈，但也绝不能不仁义；王者，失了仁，便是失了人，失了天下。他算是这些儿子中最合格的，却并不是我最看中的。”
    我低头不语，皇上的心思真的很难懂。他以仁治天下，却仍有过多的弊端；而雍亲王虽是以冷酷著称，但至少使之有效，刀刃砍在了正确的地方。皇上不满意的，究竟是什么？若说雍亲王不仁，倒也不至于……难道皇上就因为他与我的事儿？
    窥手足之妻，确为不仁……头痛了，这么一来，事情未必会照着既定的轨迹来前进。如果一切被改变，那么我以前所担心的一切就会一件件发生。
    “朕的话，相信也能听得明白。”皇上神秘的看着我：“朕一直对儿子们说：子嗣多是好事儿。这事儿你琢磨琢磨，能听得明白想得明白，就让胤祥再来见朕。”
    我一震，皇上这话是说得相当的露骨了，他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当真意欲如此？我垂下眸，不置可否。就当作我听不懂吧，这不是我要结果。
    “你这就跪安吧。这事儿，你是得好好琢磨琢磨。”皇上的声音由近而远，我微瞟一眼，他已经走向内殿。“晓尘，送送她。”
    “臣媳告退。”我一福身，皇上却没理我，径直离开了。
    “福晋这边请。”晓尘一辑身，作势行礼。
    我微一退，瞠目看着她：“姑姑莫要同我开玩笑了。”
    晓尘止了礼，却是善意的一笑，打头开了殿门，给我让出了路。
    我狐疑的走了出去，她却紧跟在我身后。我停了停，转身看向她：“姑姑可是有话要说？”
    晓尘盯着我瞧了会儿，这才笑说：“奴婢是看福晋有贵人之相，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请福晋莫怪。”
    “姑姑说笑了，这里虽不是皇室正院，但也是皇上常骅之地。若说贵人，这天下谁人贵气得过皇上？我不过是十三阿哥府中的福晋，纵是贵气，那也是天家给的福分，怎敢在这内宫之地担称‘贵气’二字？”我左右思忖，她这般试探多半也是皇上的意思。
    不过像她这样的女官能深得皇上的器重，断然不是泛泛之辈。却为何她的试探做得如此之明显？若真想探知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该是迂回的手段，怎地是这么的唐突和不自然？
    就像是故意做出来给我看一样，等等，故意做给我看的？我疑惑的看向她，她却是一笑，对着我行了个礼，作意要走。
    “姑姑。”我叫住她，她抬眼看着我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困惑，仿佛知道我会喊住她似的。我不禁在心里一哂，果真是皇上身边的贴心人，我微笑起来：“说实话，每回入宫面圣，我总不轻松。我与十三爷，要的不过是两心相守，安安分分的过一世。我想世间女子最难求的是有情郎，更是难求与己心意相通之人。如今我算是求到了，这便是我所追求的。”
    晓尘听我说完，目光在我脸上流连了许久，终是绽开了笑容。
    “所以奴婢说，福晋是贵人。有福气而懂得惜福之人，便是贵人。”晓尘福身行礼，这一次，她行得毕恭毕敬的，神情间再无一丝试探。
    我知道，皇上和她所说的话中的含义。只是，他们不知道我怕的是什么，不知道我求的是什么，皇上成了心的不想让雍亲王得到这个位子，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胤祥的头上；孰不知这般人为的改变历史、对执天意，最终落到的结果可能是翻天覆地的。
    我不敢再去推断历史被改变后，这个世界是否还会有一个我？即便有我，是否还会遇见胤祥与之相恋相守？我只坚信，既然额娘能来到这里能够让我存在这个世界，我便不会任任何人去改变一切，我不想错过胤祥，一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