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守候

第39章


男士摇摇头,晓飞问:“请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市教育局长——”晓飞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来,男士示意他坐下,说:“昨天是,今天不是了,辞了。”晓飞说:“为什么?”他说:“一句话说来,看不惯!不想受窝囊气,不与那帮子人同流合污!”晓飞道:“先生,举杯消愁,请先喝一杯。”他说:“一起喝。”他给晓飞倒了一杯,晓飞道:“先生,我还不会喝白酒。”他笑道:“喝酒还分会与不会吗?会喝水吗?脖子一扬,往进倒,就这么简单。干杯!”晓飞逼不得已,喝下一口,觉得胸口发热,嗓子火烧一般,男士道:“喝干,喝干。”晓飞一闭眼,像小时候被朱父逼着喝中药,全部倒入肚中,冲男士向下翻转酒杯。男士道:“爽快!叫什么名字?”
“朱晓飞。”
“嗯,几年后就是朱老师了。当老师,唉,想当年我也是从师范院校毕业的,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那个时候年轻,有满腔抱负,想让我带的孩子不仅学习好,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懂得为人之道。最好能完善我的教育理念,按照我的教学模式建立一所学校,可真正走到讲台,才发现,现实由不得你,学校压着你,问你要成绩;你去逼孩子吧,不忍心;给他们应得的自由,成绩又上不去,学校、家长找你,说你没本事,没有奖金,温饱都是问题。虽然素质教育改革喊得锣鼓响天,可所有人心里明白,班级升学率高,才是好老师;后来,我调整工作策略,在追求学生成绩的同时,尽量让他们体味到生活的快乐,你知道这对于我——一个年轻有热心的教师,内心是多么痛苦的抉择;我无形中变成旧时资本家,压榨学生的学习兴趣,换取分数,期间,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听到一个同学喊:‘活着没意思。’”
“那你后来咋当上局长了?”
男士道:“不管怎样,我学会了迂回战术,既然你改变不了体制,那只能暂时屈身于它的框架,在允许活动范围内,做些应该做的事,对吧?我想说,一个中学老师的施展空间很有限,就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我一连几年获得‘市教学能手’,大家很敬佩我,然而我不快乐,我愁啊——人们还是推举我为教育局长。”
“为你当上局长干杯。”晓飞又喝了一杯,脸色通红。
“本以为当上了局长,就能大刀阔斧地改革一方教育,解决孩子们成长的烦恼,不管是否推行素质教育,我只想让孩子们体验到学习的快乐,爱上学习,喜欢学校。可是,你却发现,局长上面还有厅长,厅长上面还有部长,总之比你官大的人多了去。他们高高站在指挥台上,分发令箭;管理教育的人空讲理论,不懂教育却装得比谁都强,你想做成一件事,未等得到下面的人支持,上面的人先横插一杠子,说你胡搞乱搞,拿孩子的未来开玩笑。我想证明给他们看,可人家不给你时间和权力:一句话,只能按照他们的教育改革方案走。我问你,教学改革是几个所谓的大学教授、教育专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商量:咱这么办、咱那么办,最后拍拍屁股了事的吗?他们真正到中学实地教过书没有?以我看啊,教育改革给这些家伙弄得像转圆圈一样,最后还要回到原地。我一气之下,局长撂摊子不干了,既然改变不了孩子们的痛苦生活,我也不忍心眼见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唉,梦想之于现实,犹如晨露之于朝阳。”
晓飞说:“先生是个爽快人,我看到了你对待孩子们那颗赤诚的爱心。梦想之于现实犹如晨露之于朝阳,先生说得对极了。”
男士道:“来,啥也别说了,干。”
晓飞说:“先生,我深知你的痛苦。昔日我也曾怀揣梦想,希望尽个人力量,改变家乡的穷苦面貌,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些亲爱的父老乡亲,每人一个月淌下的汗水,比那些高高在上、讲空话不干实事的人一年流下的还多,他们的苦难无法想象,我们眼里的现代文明与他们几乎是隔绝的,然而,他们参与了创造。忙忙碌碌,一年下来,大堆粮食、棉花卖出去,换不了几张花绿纸。有时候我甚至有种痴心妄想,他们收获的东西搁到家里,吃不了发霉、臭了,肥田去。对于从农村拼出来的我们而言,兴趣更要屈从于现实,一个人并不是喜欢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高中时,我的王老师曾说:‘平凡人的成功便是把不喜欢做的事做好。’先生,你能从一个普通中学老师一路下来,当上了局长,你是成功的;可是,你却输给了自己,你是失败的;你没有屈从于环境,出淤泥而不染,保持心灵的完整,你又是桀骜不驯的。”
男士道:“痛快,痛快!为你这些衷肠话,我干一杯。”
男士又道:“咱们做兄弟吧,我叫于英豪,你就叫我英豪哥。”
晓飞说:“英豪哥,你从教育战线上退下来,是光荣隐退,兄弟敬你一杯。”
于英豪道:“是啊,我最终还是在教育道路上走了一回,希望兄弟能胜过我,真正为孩子们的成长做些事。我知道教育改革是个渐变的过程,谁也没本事眨眼间扭转乾坤、除旧布新,我只是受不了这个渐变过程中的痛苦和压抑,这是精神上的摧残。”
晓飞说:“英豪哥的痛苦也是大部分有良知的老师的痛苦。如今的教育仿佛反说的‘围城’——外面的人不想进去,里面的人不想出来;里面的人受了教育,尝到它带来的甜头,只顾闷头享受;外面的人给教育淘汰,猛烈攻击其不是,能像于大哥这样看得清悟得透的人,太少了。教育改革牵动大部分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步履维艰;即使有了好办法,短时内也难见成效,但我们应该看到希望,骂一百句不如想半个点子。历史教给我们,进步也要付出代价。”
于英豪说:“难得兄弟有如此体会。不知道师大的高等教育办得如何,大部分高校老师上课敷衍了事,忙着搞政务管理,出书、办学习班,还有形形色色的外出活动,他们对待教育的热心程度,跟中学教师相比,差远矣;而且很多狗屁不通的人连书还没教好,官却做得足够大,吆五喝六,像极了混世魔王。”
晓飞说:“不错,高中时老师曾对我们说:‘同学们虽为了考大学而努力,但到了大学,千万别盲从大学老师,博览群书才是正路’,来到师大,我才明白当初老师的言语。”
英豪说:“看来你比我更早认识这点,来,为你能成为教育的脊梁,干杯!”
晓飞说:“大哥过奖了,我第一次喝酒,已经喝下好几杯了。”
英豪说:“我看你酒量还行,这酒不上头,咱们兄弟俩今晚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哥我算是在教育战场杀了一圈,伤痕累累地回来了,却见到你踏上新的征程,我为你高兴,这杯算是‘壮行酒’。”
晓飞说:“既然如此,我与大哥同饮此杯。”
晓飞问于英豪今后的打算,英豪道:“天高海阔,且走且行,我已经做了该做的;我喜欢摄影,大不了花几年时间,环游世界。”
晓飞说:“我佩服大哥这份豪情。”
两人边吃边谈,分别时业已到了下班时间,晓飞没有再吃青菜面,跟世杰招呼一声,打后堂出来。冬天的一阵风吹来,从他头顶沿脖颈,一直凉到脚底,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酒撞脑门,知道自己喝多了,加快步子,绕到大厅门口,感到头晕沉沉的。晓飞想,今晚破例向左拐,少行些路,赶往站台,否则酒劲儿上来,他可能撑不住了。他渐觉肢体酸麻,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晓飞心中明白,一定要沿路边走,到站台处,才可以横穿马路。他抬头看,不远处彩灯闪烁,组成一行文字:“曼哈顿爱情零售店”,晓飞头脑失去思考的意识,只见门口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炭盆,在烤火,苍蓝色的火苗,通红的手指,像铁匠烧红的铁棍,他眼中的那些女人变得模糊,隐隐看到一个女的,晃悠到他身旁,问:“先生,要过夜吗?”晓飞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栽倒于那女人脚下,或是她的怀里,他已失去知觉……
第二天,晓飞醒来,还没有睁开眼,习惯地去摸枕边的手表,却抓到一团肉乎乎的东西,软软的,吓得他睁开眼,腾地坐起来,见一白净女人躺在旁边,又惊又怕,哇哇大叫。那女人被吵醒,嚷道:“死小子!吵什么?”晓飞镇定下来,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忙问女人:“这是什么地方?”女人反问道:“你说是什么地方?”
晓飞顿足捶胸,问:“我们昨晚是不是——”女人扬手,轻拍晓飞的头顶,“是你个头,你昨晚醉得像头死猪,我让姐妹帮忙,把你抬到我的床上;我也要睡觉哦,所以咱们只能挤一块儿了,万万没想到,你小子半夜吐了我一身,还说胡话,要席子被子的,哼,折腾我后半夜没睡着,给你擦脸擦嘴。”
晓飞闻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穿好外套,说:“谢谢大姐,你好人有好报,我还得上班去——”他抬腿从女人身上掠过“——我们就此告别,你再睡个回笼觉,还来得及。”
女人一把拽住晓飞的后衣襟,说:“站住,你就这样走了?害我白伺候你一个晚上。”
晓飞转回脸,支吾说:“刚才不是谢过了,我们又没有发生什么。”
“放屁!你睡了我的床,就得给钱。”
“好吧,多少钱?头一回先消费后付账,价格公道点哦。”
“哼,饭店的客人不都是先吃饭再买单吗?我们这种情况,就……就收你四十吧。”
晓飞一撅嘴,“我站一天班,当一天服务员,才挣二十五块,你可真会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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