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守候

高老师将眼光锁定在庄子晓飞身上，翻看他们的高中资料，果断地划去庄子。下课后，他留下朱晓飞，拉他到教室的无人角落，鼓动眼睛悄言道：“朱晓飞，自我当老师以来，你是我遇到的数学天赋最高的一个学生，底子比数学学院的同学还深厚。”
晓飞瞅了瞅他皱巴巴油花花的内衣领，笑道：“高老师，你过奖了。”
高老师说：“我曾问过上学期教你们的高数老师，他对你印象很坏，说你逃课；我知道那位老师的水平，希望你能来上我的课。”
晓飞说：“上学期有些任性，为这件事我偷偷忏悔好多次了；高老师虽然年轻，讲起课来思路缜密，对问题分析能独辟蹊径，正是我喜欢的。”
高老师觉得可以奔主题了，说：“那好极，你可知道本学期末学院要进行专业调配，我们数学学院可是师大的一流学院，牌子响，资历老，毕业后好找工作；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我看你是块儿学数学的料，千万别浪费了。你学生物有啥用？那花草虫鱼，不就是记住一个名字吗？当生物老师不需要多大水平，而且我问过你们生物学院的学生，他们想当生物老师的原因很简单，不喜欢其它科目，还说因为中学生物老师轻松。我希望你转入数学学院。”
晓飞一脸苦笑，说：“当初报生物时的确犯了糊涂，谢谢老师的提醒，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
高老师面露喜色，“想进数学学院要经过层层考核，推荐你看两本书，《运筹学》与《数学建模》。还有，不许跟你们学院的人提起，是我透露的消息。”
晓飞说：“我晓得高老师一片苦心，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高老师说：“不用报答，等你真正进入数学学院，记得跟院长说一句，我举荐了你。”
第四十五章 各显神通（2）
晓飞独自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思量转学院的事。在师范类院校，生物泛而不深，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允许所有生命尽情表演；数学则宛若一处宁谧的原始森林，需要深入进去，安静地思考，严密地推理。思索时，他收到刘诗诗的信息，写有马晓菲家地址、联系电话，晓飞提取号码，拨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位先生，粗声粗气地问：“谁呀？”
晓飞猜测他是马晓菲的父亲，说：“马大伯好，我叫朱晓飞，是——”
马大伯恍然大悟，说：“哦，我知道了。刚才刘诗诗说过，真奇怪，你一个男孩怎么取女孩的名字？”
晓飞笑道：“哪里由得我做主，名字是父母给的，我的‘飞’是‘飞翔’的‘飞’。”
马大伯说：“嘿，也对。可是我女儿是女的，所以，我晚上在家时候你才可以来，这样吧，每周三四五的晚上你过来，给菲菲补数学。”
晓飞暗想：还怕我吃了你女儿不成？他只好说：“我晚上有时间，全听大伯安排。”
下午是程序设计课。晓飞来得迟了，眼看后面坐满了人，咬住舌头，做到第一排。不一会儿，刘诗诗和崔永元匆匆赶到，诗诗靠晓飞坐下。晓飞玩笑道：“二位双宿双飞，羡煞人也。”诗诗道：“少来。”永元嘿嘿笑，说：“舍长，程序设计老师真不愧是猛女！”晓飞道：“略有耳闻，要不大家都往后边躲吗？”诗诗问晓飞：“家教联系的怎样了？”谈话之间，女老师走上讲台，教室随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一点也不害羞，咳嗽一声说：“前面的座位空了这么多，你们往后挤个啥？唉，最后面的几个小伙子，过来过来，老师不是老虎，不会伤害你。”她看到晓飞诗诗三人，嘴角掠过一丝安慰。被指点的几位男生硬着头皮，好像迫于机枪的威逼，极不情愿地过来就坐。
程序设计老师姓陈。师大男教员多如牛毛，女教员聊聊无几，物以稀为贵，人亦然也，她凭借性别的好条件，在师大老师堆儿里占据一席之地。更年期早过，或许由于工作环境的原因，她周身沾染男子之气，除了生理器官证明陈老师为女身；确切地说，她是中国第一位“老超女”。她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凡是看在眼里的，都是该管的，自称是“最有责任心的大学老师”，着实让喜好自由的大学生头疼，避之唯恐不及。她教导同学们：上课认真听讲，课后独立完成作业；生了病更要坚持上学，这是锻炼个人毅力的好机会，更何况被老师知道了，还能受到表扬；不能谈恋爱，因为大学生越来越幼稚——陈老师常以犀利的眼光打量坐在一块儿的男女，他们稍有过火的行为即能被她捕捉到，课后留下他们，教给男生以人生大义，如“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青春不是用来挥霍的”，教女生“你们是柔弱似水不堪一击的动物”、“要守住防线，留给未来的丈夫”等，尽全力拆散两人。陈老师教程序设计全系她个人自学，据她说：大学没机会接触电脑，自编了两大本代码，前些年搬家，无意间发现它们，拂去积落的尘埃，掀开泛黄的纸页，激动得热泪盈眶，心血来潮，将代码输进电脑运行一遍，“都成功了！”同学们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她讲课时常常丢三落四、稀里糊涂——生理学上没说，这是更年期后遗症——比如：有时板擦拿在手中，她在讲台焦急地转三圈，问台下：“见过我的板擦没有”；程序代码亦写得乱七八糟，像下雨前急着搬家的蚁群。自从她意外地发现两个大本子，突然变得年轻而浪漫起来，因为有一段程序是她师哥赠送的，运行结果是一颗“桃子”的图案。她只恨当时没有电脑，没法读懂师哥的心；而今师哥已埋进黄土，她也接近迟暮，孙子都快成家了。不过，她常常在课堂显摆，为了组成桃子的斑点，台下玉龙、黄超争吵得热火朝天，都说自己数的斑点数目最准确。一般来说，老师们讲课累了，或是为了调节课堂气氛，常会讲些故事笑话之类，而陈老师大谈人生总结，“社会是复杂的，人心是狡诈的，大学生很不成熟，要认清当前形式，以免受社会侵害。”几名坐着的女孩不服气，很想跳出来证明给她看，自己早成熟了。
此刻，陈老师讲完程序结构，喘口气，喝口水说：“同学们，社会的竞争是残忍的，大家要学会适应，我给大家支一招，名字叫‘曲线救国’，当然还是从我的经历谈起……”人人都知道陈老师开讲她的人生哲理，低声私语起来。刘诗诗从桌底抽出一本书，用袖子遮住，半压在课本下偷看；眼光留有一部分分配给陈老师，生怕她发现，没收了。晓飞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说：“诗诗，这么专注，研究什么课题呢？快说来，否则给老师打小报告。”
诗诗恶狠狠道：“你敢的话，我把你撕成碎片儿。”
晓飞服软，说：“不敢不敢，还是整块的好，省点空间。”
诗诗问：“你知道人生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晓飞说：“这应算是一个哲学命题，饥饿的人向往温饱，漂泊的人愿意有个固定的家，病人希望健康起来，总之，讲不完的，我只能告诉你，答案不唯一。”
诗诗说：“你错了。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为七个层次，最后一个是‘自我实现’；我认为，人生最需要的当属自由，我希望人人都能忠于内心的选择，让心灵世界与现实世界达到平衡，否则的话，身心只能束缚于牢笼，任现实摆布。”
晓飞对永元说：“诗诗讲得好深奥，我似懂非懂，我想说，路是人走出来的，活着就有希望，前途一片光明，哈——”
永元眼巴巴地望着诗诗，诗诗冲他一笑，“永元，提问你一个生物学名词，请问生命的定义是什么？”
永元道：“嘿，我初中就背住了。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形式，这个存在形式的基本因素在于和它周围外部自然界不断地新陈代谢，而且这种新陈代谢一旦停止，生命就随之停止，结果便是蛋白质的分解。”
诗诗对两人说：“组成生命的物质永元不会消失，生命也不会停止，不过像大自然的其它化学物质一样，恪守熵的规律，变换另一种存在形式。”
晓飞笑道：“依你所言，我们都万寿无疆了；但是，我仍希望熵变得慢些，否则我要给细菌吃得七零八落。还有，诗诗的俊俏模样，也只能供历史学家回忆了。”
诗诗赧然一笑，“纯属愚见，嘘——陈老师‘救国大业’已成。”台下的人停止聊天，继续听陈老师讲课。
英语老师未调换，课堂上依旧欢声笑语，依旧是同学们最喜欢的老师。
本学期新增了选修课，周二晚上，晓飞与黄玉龙去上中国人文地理。授课老师肩挎画有一对笨熊的小包，姗姗来迟。她是一个妖艳的女老师，嘴唇抹得大红大紫，血色欲滴。玉龙甚是诧异，问晓飞：“课表上明明写的是位男教授，怎么变成女学生了？”晓飞摇头说：“不知道。”女教师环顾四周，张开血盆大口说：“大家好，我姓文，是章教授的在职研究生。章教授本学期事务繁忙，这门课由我代劳——”玉龙百惑得解：“原来如此，那这门课咋个考核法？”文研究生瞟了玉龙晓飞一眼，对大家说：“我想这是你们上选修课最为关心的，但是，上这门课的人就无需担心了，因为你们每个人都会过的。本人眼下在银行供职，傍晚下了班，还要乘车赶过来上课，所以说，老师这一天很辛苦的。倘若碰上阴雨天气或者错过班车，我就来不了。为了不占用大家宝贵的学习时间，我们立下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上课铃响十五分钟后，你们仍未见到文老师，主动解散就行，下楼时注意不要喧哗，以免影响其它班上课——”台下人高呼：老师，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