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守候

一名五大三粗的大男孩趴在吧台上，屁股上的两轮肉球横切于桌子边沿，脸朝里，与女人聊着，手不停挥舞，时而发出粗犷的笑声。晓飞向女人说：“店主人好。”女人抬头看晓飞，大男孩也挺直身板，收屁股转脸，晓飞瞧他八字胡一道深一道浅，惊喜道：“哇，勇大社长，你也在这里！”勇力看晓飞脸熟，知道他是红烛爱心社的成员，咧嘴嘿嘿笑。晓飞怕他忘了自己的名字，说：“我是路璐的老乡，名字叫朱晓飞。”勇社长说：“我知道——”差点说成“我才知道”——他手指女店主道：“这是宋小姐，两位经理不在，她就是当家人。”晓飞对宋小姐说：“你好，被荐来做兼职的，多多关照。”她笑说：“来得正好，我们店急需要你们的帮助，先过来登记吧。”看晓飞登记完，她对勇力说：“蜂王，带他到商场门口，连同方才新来的那几个，给他们介绍一下工作要求——小红，准备好了吗？上班接客。”勇力点头答应着，取了名单，又转到吧台后，抓了两大包餐巾纸，带晓飞走出摄影店。
晓飞问勇力：“怎么来这儿当蜂王了？”他摇头晃脑说：“我已经在蒙娜丽莎干了一个多月，每个周末都来。张经理头一次见面，就相中了我卓绝的领导气质，钦点我当蜂王，专管你们这帮子小蜜蜂们——唉，看来你一辈子都要受我管了。”晓飞心中不悦，压制住火气，关切道：“Mary嫂子好吗？”勇力笑得甜蜜蜜：“Very good！昨晚嚷着‘Go with sweet’，我想广场人流混杂，不适合她来，就说了一句‘I am sorry’，她就乖乖地呆在学校了，哈——”晓飞大拍勇力马屁道：“勇大社长把Mary征服得夫唱妇随，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算自鸦片战争后，你为中国人民雪了耻辱，你是民族英雄！”勇力说：“哈，兄弟说话真敞亮，不愧为我社成员。”晓飞继续追问：“礼品派送是干嘛的？”勇力说：“礼品派送，纯属于经理起的好名字，说白了，就是让你们拉客，待会我讲给你们听——念及你是我的社员，社长我把你分在西广场，距离店门近些，好多几个人，哈——”晓飞看勇力一脸神秘，明白了大概，后悔得心里直敲退堂鼓，又想既然来了，总要撑下一天。
勇力出来商场西门口，大声吆喝：“西北两广场的蜜蜂注意啦，快过来集合！”他连喊几遍，男男女女大约十几人凑过来，把勇力和晓飞团团包围；这些人大部分是大学生，有的听音乐，有的嗑瓜子，气定神闲。勇力瞪大眼睛，先点了一遍名字，有一个人的名字中含有“堃”字，他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最后要晓飞帮他读了出来。勇力说：“每周我都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很自由，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倒。你们是辛勤的蜜蜂，我是蜂王。下面我对新来的训话，老员工不想听就不听，但不能走开。”人群里有小声嘀咕：“他怎么老是用这几句开头。”勇力见无人捂住耳朵，自鸣得意道：“我们蒙娜丽莎婚纱摄影店主要做婚纱拍摄，当然也有个人写真、全家福，需要你们在广场、十字路口等地对来往的人游说，特别是未结婚的情侣，利用手中的餐巾纸，吸引他们到店里去，我把守住门口，给各位计数，画正字。拉一个一块钱，谁拉的多，自然挣钱也多；如果你运气好，被拉的人在本店签了订单，每名奖励十块，这个你自己要注意才行。万一一天下来，你什么也没拉到咋办？嘿，我们经理很体贴员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班时你照样可以领十块钱的低保。不过，自我上任以来，没有碰见拉不到人的，因为你们工作积极的话，我会大笔一挥，奖励你们几笔。好了，闲话不多说，每人分了餐巾纸干活去吧——来，大家伸出右手，摞成一叠，我喊一二三，大家连喊三声‘加油’。”勇力把开工仪式搞得很隆重，最后说：“祝各位Good luck！”
他想走，晓飞拉住他问：“我给别人讲什么？他们才乖乖跟我走。”勇力一拍大腿，“妈妈的，这茬儿我忘了说了。算了，他们爱说啥就说啥，只要把人拉进来就行。”晓飞说：“给我讲讲吧，勇大社长。”勇力说：“你这样说，蒙娜丽莎婚纱摄影店正在庆祝开店十周年庆典，为答谢新老顾客的厚爱，特举办婚纱摄影作品展览，如果你对此有兴趣，不妨花三分钟时间进去看看，拍不拍照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捧个人场，里面好茶水奉送，你就当逛累了歇歇脚——此时，把餐巾纸递上去，哈，大功告成。”晓飞问：“本店真的举办十周年庆典？”勇力满不在乎说：“才开张几个月。”晓飞说：“这不是欺骗人家？”勇力振振有词：“只有把时间说得长了，别人才信得过嘛，你看看作家写书，明明几个月完的活，非吹嘘成多少年磨一剑；这是销售策略，呀！跟你讲不明白。再说，他们进了店，签不签订单都是自愿，就按我教的说，准没错！”勇力说完，大摇大摆地进了商场。
晓飞抓了一把餐巾纸，独自徘徊于西广场。旭日高升，阳光撒满广场，暖融融的。他打量来自路边、天桥和涌向广场的人群，茫茫人海，仿佛大姑娘抛绣球，很难寻找一个合适的目标；所有人步履匆匆，谁肯为我停留？没有人。他眼前闪过两名金发女郎，一高一矮，穿着时髦鲜亮，晓飞追上去，高举手中的餐巾纸，未等开口，一名耳朵挂大圆环的女人尖叫：“我们可不会要你的纸了，上周我们拿了纸，给你忽悠进去一次，这次休想。”晓飞赔笑道：“上次绝对不是我。”眼看她们悻悻地走开。
第五十三章 蒙娜丽莎（3）
他又在茫茫人海搜寻，一对青年男女过来。男的胸膛宽阔得像海洋，女人脸色苍白，斜倒在男人身上，仿佛亚当夏娃降世；男人揣摩身旁的肋骨，一面甜言蜜语，半推半抱地向前挪。晓飞说：“两位好，蒙娜丽莎——”女人反应极为快速，问：“她不是一直微笑吗？”晓飞笑道：“没错。蒙娜丽莎婚纱摄影店开业不久，敬请两位光临，观赏他们的摄影作品，两位拍摄婚纱时也可以多一个选择。”男人指着晓飞手中的餐巾纸说：“能不能给我们两包？”晓飞说：“当然可以。”他递给他们，男人说：“我们先去买东西，过会儿自己去你们店。”说时他发力，以极大加速度推女人进商场，晓飞说：“先生，就几分钟——”两人装作未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晓飞气得直跺脚，无奈地低头，像海上的浮萍，随意游荡，突然听到一句问话：“小兄弟，你手里拿的什么？”晓飞抬头，见一位两鬓斑白、衣着朴素的男人，说：“餐巾纸，大伯拍全家照吗？”男人说：“嗯，你倒是提醒了我，你会照吗？”晓飞心头燃起一丝希望，说：“我不会，不远处有家婚纱摄影店，我带你进去，先送你两包纸。”男子摆手道：“我不去，那儿太贵了。”晓飞笑道：“进去看看嘛，瞧瞧它们是否应该那么贵，贵在哪里？看不中随时离开。”男子问：“你是学生吧？”晓飞颔首。他说：“好，你们出来做事挺不容易的，我就进去看看，权当帮你一次。”晓飞高兴说：“谢谢大伯。”他领男人进了商场，摄影店里已有了不少顾客，他们与女员工聊得热火朝天。勇力屹立门口，端着本子给拉人的人登记人数，看晓飞带来一个土里土气的老头，气得火冒三丈，说：“这个质量不过关，不算数！”晓飞说：“大伯是来瞧全家福的，不行吗？”勇力说：“他根本消费不起，这种人我见多了，是不是帮你凑人数的？”男人气得脸红，看看晓飞，鄙视勇力说：“狗眼看人低！”他随人流进了商场。晓飞怒道：“勇力，人家有没有钱还写在脸上吗？你到底是个啥东西？”勇力回答道：“我是蜂王，我说不能进就不能进。你采的‘蜜’不合格，有本事你也和他们一样——”他指着一人带进来的一对男女，“——弄一对来，我没话可说。别浪费时间了，你名字后面还是零记录，都过了半天时间，人家有的快画满一个‘正’字了，该不会只等傍晚的低保，打破我工作以来的记录吧？没想到路部长的老乡竟只有这么两下子。”勇力嘲笑。
晓飞气愤道：“勇力，你给我等着！”
勇力拂袖：“去！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要抓紧哪！”
晓飞气呼呼地进店，抓了一大把餐巾纸，再次来到广场。他鼓足勇气冲到一男一女跟前，快言快语道：“两位先收下我的餐巾纸，蒙娜丽莎婚纱摄影店刚开业不久，讲信誉、重质量、优惠多、价格低，请你们腾出几分钟时间，进去洽谈，如果不满意的话，权当歇歇脚，喝口水，先生小姐意下如何？我在前面带路，小店就在前面，请跟我前去。”晓飞看两人脸上呈现惊愕的表情，半晌，女孩儿指着男子，轻轻地说：“他是我爸爸。”晓飞“啊”了一声，急得汗珠从脸上冒出来，脸涨得红红的。男人哈哈大笑，还了晓飞给他们的纸，带女儿走了。晓飞缓过神来，追上去说：“这纸已送给你们了，当做对你们的赔偿，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儿冲晓飞一笑，接过纸去。
晓飞一个人踱到广场的树荫下，暗骂礼品派送真不是人干的活，东西送出去不少，连个人影也捞不到。这时，一只“雌蜜蜂”嚼着口香糖，经过晓飞旁边，晓飞问：“学姐，见你一会儿工夫拉了好几对，真有经验！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说，他们才跟着走？”她说：“张嘴说就行呗，最重要的是要打动他们的怜悯心，要讲我们是学生，出来打工很辛苦，希望他们可怜可怜，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