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守候

第53章


永元疑惑道:“昨晚她没有不高兴呀?给我说了一夜她小时候的故事,四点钟我睡着了,醒来喊她,却不见人,看了手机,竟有她发给我的信息,奇怪——舍长,你进来时没有看见她?”晓飞忙摇头,说:“没……没有。”
黄超雨雪冲进房间,黄超见永元双眼通红,不停地流泪,嚷:“舍长,你已经告诉小崔诗诗跳楼了——”言下之意,好像有点怨晓飞抢了头功。永元听闻大叫:“什么?诗诗跳楼?死了?”黄超收住脚步,一头雾水,“咋?你还不知道哇?”晓飞怒火中烧,使劲儿捶了一拳墙壁,手背破了,鲜血流了,白色的墙上开了一朵鲜红的花。他知道无法隐瞒了,再次抱紧永元说:“小崔,诗诗跳楼身亡,这是真的。”说时,晓飞泪珠翻滚而出,仿佛这话也是告诉他自己,可以纵情地哭泣了,内心如针扎般疼痛,撕心裂肺。永元像针扎了屁股,极力挣脱,想滚下床,“你胡说!你们骗我!诗诗姐怎么会死……我要见她!我要!”晓飞用尽力气稳住他,喊雨雪过来按住他的腿,“小心伤口!”
雨雪说:“不好了,舍长,裤子……裤子渗血了。”晓飞扭回头对黄超喊:“还傻愣着干什么?去!叫医生!”黄超缓过神来,跑向医院值班室。晓飞对永元喊:“小崔,崔永元!诗诗要我命令你,不要动!”
永元不听,“我只要诗诗姐来!找她来!……”
医生进来,给永元打了一针,慢慢地,他平静下来,嘴里叨念着诗诗姐,昏昏欲睡。医生把他推进手术室,重新缝合伤口,上了药。
晓飞三人坐于病房,不语,兀自伤悲。永元出来后还睡着,候他醒来,三人早已死死扣住他,永元亦无力挣扎,泪横流,无语。
晓飞说:“小崔,接受这个事实,你难过,我们陪着你一起难过。”永元面无表情,死盯着空白的房顶,他知道,诗诗永远不会回来了。
中午,雨雪出去买了四个盒饭,晓飞要黄超和他先吃,两人不吃,劝永元跟他们一起吃。永元毫无反应,晓飞说:“你不吃,我们也不吃,陪你一起挨饿。”永元嗫喏道:“舍长吃,过会儿跑步。”晓飞说:“来,小崔,我来喂你,咱俩一块儿吃,诗诗临走不是说了,要你听我们的话。”晓飞往永元嘴里塞饭,雨雪递来一杯水,“永元,喝一点再吃。”
永元吃完,不再言语,静静地接受这场“暴风雪”的洗礼,晓飞始终抱住他——像昨晚刘诗诗那样抱住他——三人缓语开导永元。要他想开些,黄超说:“人死不能复生,要永元节哀顺变。”雨雪还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诗诗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永元难过。”
良久,永元说:“舍长,别误了跑步。”晓飞轻轻放下他说:“永元,好好躺着,我过会儿拿奖状来,给你。”晓飞示意雨雪来扶住永元。黄超送晓飞到门口:“要不要我陪你去……去加油。”晓飞恶狠狠道:“好好呆在这儿,把永元看住了,万一他再有什么闪失,我先把你杀了,再给你陪葬。”黄超吓得直缩脖子,退进病房。
晓飞再次经过家属区高楼,碧草上的血迹已冲洗干净,翠绿欲滴,却洗刷不掉他内心的伤痛。他仰望高耸入云的大楼,内心在呼唤:“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浑身的肌肉战栗,一股冷风吹入胸口,毛发都立了起来,他疯狂地冲到运动场,跨上主席台,向评委吼道:“我叫崔永元,一万米的第一名我拿定了!备下奖状,等我来拿!”评委们惊恐万分,打量朱晓飞,叽咕道:“哪里来的狂小子?”一名体育老师说:“好,有气魄!名字记下了,看你的表现——哈,一万米才是属于英雄的长征,谁有本事谁上!”
那边的枪哨声已响,全校参加一万米赛跑的运动员离开起跑线,晓飞大叫:“我来了!”他撒脚如飞,冲到起跑线,忘情地飞奔。起初,他的脑海一片浑浊,如同一湾搅拌泥浆的水,渐渐地,泥浆沉淀,水体透明,变得白彻起来,他回忆着刘诗诗的点点滴滴,耳旁响起《十七岁的雨季》,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操场上军训、雨雪的呓语、“一点红”、辩论会……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几个月来她心事重重,她昨晚提的问题,为什么自己回答得如此消极?倘若不是——她需要阳光!晓飞自责,好像是自己一手推她下去;万丈悬崖,他似乎看到了她的浅绿色身影,如一团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绿云;绿草如茵,他似乎听到了她落地的声音,扑通,震痛了他的心。泪?还是汗?他的眼前模糊了,其实,又何必睁开眼,跑道的圈是圆的,他只要凭着感觉,一圈又一圈地跑就行了,这与拉磨的驴何异?可是,他必须要奔跑,因为他无法停止动起来的脚步,或者他是在跟压抑和痛苦比赛,将它们远远地甩在后面,追寻那份黎明前的光亮。他相信,诗诗看到了这一丝仅存的光明,在她纵身的一刹那,东方现出了鱼肚白,软软的草儿为她恸哭,吐出冰洁的泪珠,敞开博大的怀抱托住了这颗鲜花绽放的生命。诗诗,你好傻,为什么不肯为了我们再停留一刻?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成长,解脱痛苦的方式吗?我不知道!我没有你那样的气力纵身一跃!诗诗,你好自私,宁可为自己而死,不愿为周围爱你的人而生,我在骂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请你回答我!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找到答案了吗?请你大声告诉我——
周围看台上的人都傻了眼,眼见这个白衣男生追风似地飞跑,雪亮的汗珠和乌黑的头发甩在后面,后衣襟灌满长风,鼓鼓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越跑越有力气……一道红线如一道光亮,挂到他的胸前,同时也照亮了他的眼睛和心扉。晓飞仍旧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恍惚中他看见诗诗就在前面,他要加把劲儿,伸出手来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她,安慰小崔的痛——“你已经跑完二十五圈了!停下来!停下来!”——晓飞感到近了,近了,他即将抓住诗诗的手,他栽倒于沉思的身上。沉思早已知道晓飞参加比赛,前来给他助威,最后一圈想陪晓飞一起跑,却怎么也撵不上他,气得跺脚。后来,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干脆站在原地,等晓飞来撞。沉思疼地“哎呦”叫,爬起来,去扶晓飞,只见他大口喘气,干脆打开一瓶水,浇在他的头上,湿漉漉的,搀他在运动场的角落绕了半圈。
晓飞恢复过来,喝了口水,理了理淌汗水的头发,跑到主席台,飞身跃上去,问:“我的奖状呢?”那名体育老师笑呵呵道:“好小子,不错,连我们的记录都破了,是条汉子!”晓飞接过奖状,另一位评委道:“还有奖励品。”晓飞指着过来的沉思道:“给她吧。”
他跳下台,在人们的惊嘘声中,马踏飞燕般地跑向医院。
第五十八章 青春陨落(3)
刘诗诗纵楼之事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像湖面一样平静的校园,激起千层浪。校方立即组织人员,严密封锁消息,清扫事故现场,将她的尸体送到冷冻室,并通知家属。副校长白止中也忙了起来,从政治学院调来几名教授,临时组成“校辩护小组”,安慰家长的同时,依据法律条文,将赔款额杀到最低;如果可以的话,劝说他们将尸体捐献给生命实验室,省得学校出去购买。
办公室里的海芬闻后呆若木鸡,身子凉了半截,她慌慌张张地跑往事发现场,心也像诗诗的身子一样,破碎了。芬姐自责了一上午,恍惚中意识到,校方会怪罪她失职,没有做好新生的心理辅导工作。她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诗诗曾找过她,当时她在忙什么……想不清了,反正她只记得当时很忙。后悔晚矣,在学校拼搏七年,才争得留校机会;前途一片黯淡。她坐在办公室,冥思苦想,甚至恨自己摊上生物学院,倒大霉了。
四天后,诗诗的家人从山里来到学校。妈妈头发半白,听说女儿不幸身亡,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泪哭干了,嗓子喊哑了,路上颠簸,腿也酥软得动弹不得,被家族的人搀着,去了冷冻室。她无力地揭开油布,嘶嘶呜咽:“诗诗,你的脸在哪里?一年不见,你咋变成这等模样?简直疼死我了。”父亲领着两名孩童,他们扯破喉咙喊“姐姐,姐姐”,父亲不住叹息,自问:“上了多年学,早知道今天,何苦当初来学校?死丫头,太不争气了,连死了也这么难看!”说时泪流满面。
诗诗父母被请到待客厅,白止中一行严阵以待,教授们拿出法律、校规的本本,利用平生所学,准备发挥“舌战群雄”之功——他们不止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全胜,此次亦胸有成竹。仍按校方规定,最高赔偿十万元,虽然物价上涨,货币贬值,这个封顶的数字仍能不屈地告诉世人,人民币还有很大的希望和震慑力。白止中按老规矩出牌,背诵了一遍对逝者家属深表哀痛和惋惜的言辞,顺便强调,诗诗的死属于跳楼自杀。家长们陷入丧失亲人的悲痛阴影中,且听完白副校长如簧之舌。他又进入下一步,商洽赔款之事,从三万元起价,没想到诗诗的妈妈拽过纸来,就签了字,说:“我的孩子都没了,我们家虽穷,可不指望牺牲了的孩子性命发财!”白止中恨不得大叫“痛快”,再拉他们喝几杯,此时此景,他只好客套地送走家属们。那些“校辩护小组”的成员们摇摇头,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诗诗的身子走了,魂魄留了下来,夜里连招呼也不打,硬往芬姐的睡眠里闯,同她聊天,惊醒后,海芬才发觉做了噩梦。芬姐忐忑不安地过了十几天,四月初,她接到人事部通知,去了新校区校务楼,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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