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见红楼

    米微微微笑起来，这个碧玉怕是压根没有想到过这些，只觉得旺明对她特别严格，特别凶，所以才怕他怕成那样。
    弘佑想起旧事，又说道，“也只有你能够制得旺明，那日里，我见他蹲在后院垂头丧气地在洗碗，一块抹布捏得油水都出来，忍笑忍得差点出了内伤。”
    自他懂事以来，旺明即被安排成为他的贴身侍卫，明里算是王府中的管事，其实是护他的性命周全，旺明身上多处重创，每每都是为了保护主子才留下来的，非但如此，旺明手下还有十多个影卫，只听旺明一人的调遣。
    弘佑一直以为，没有旺明处理不好的事情，大概只除去了那一点。
    “那位旺明管理不会一直忌恨在心，怨道着我吧。”米微满面的无辜，她又不是故意，只是当时见旺明的气焰有些嚣张，也没料到后来来的这一位主，来头这么大，只以为是平常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要是早知道弘佑的身份，反而甚多顾忌，做不出那些事儿，说不来那些话儿。
    “他不会的，姑娘家同他开个玩笑，不会当真，不过旺明对你印象深刻，而且那日若非他在轿前一直说好话，只怕我与你便要擦身而过，不能相遇了。”弘佑思及那日的大雨，心有余悸，若非走过来试探的人是旺明，若非旺明一眼认出了米微，怕是米微挨不过那个劫数，哪里又能够在这里有说有笑的。
    不过，话一说出口，仿佛是打破了什么魔咒，方才很融洽的氛围不能够再维持下去，米微从眼睛开始，慢慢地冷下来，仅剩的一丝笑意也被冻结在嘴唇边，才喝过粥的嘴唇像抹了一层莹光，她仰起脸来，望着弘佑。
    没有哭，她一点都没有哭。
    可是，弘佑分明听到从她体内深处传出的泣不成声，因为她的目光让人觉得生生地疼。
    “弟弟，他，在哪里？”米微想，再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总是要来，想躲都躲不开。
    “那个小兄弟是你的弟弟？”弘佑轻轻叹口气道，“我答应说要救回他的，没料到……”
    “公子已经尽力了，我心里很明白，那一晚若非公子伸出援手，莫说是弟弟，怕是我也丧命在那里，雨这么大，没有其他路人，我也不能抛下他独自离开，即便是真的有别人路过，对我们这样的情况，怕是恨不得掉头就走，只怕是惹事上身，公子若是再说歉意的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不知怎么，碧玉去拿另一份吃食，始终没有归来。
    米微一口气将话都说完，静默许久，手指在被沿抓住放开，又抓住。
    “你弟弟的后事，我已经让旺明处理好了，当时你高烧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同你说话，你根本不会应，口中一直念念不断，我怕尸身放久了不好，就嘱咐下去让旺明办一办。”
    “我说了什么？”高烧的时候，的确像是做了很多梦，梦境延绵不绝，像是会死在梦里一样。
    “你一直在喊妈妈。”弘佑望着她，眼里面都是疼惜，“你们在南方都是这样称呼额娘的吗？”
    “嗯，在我家乡都是的。”米微低下头，声音细细的，“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故世了，后来爹爹也不在了。”
    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见到青萍青枫，让他们管自己叫姐姐，像是重新拥有了亲人。
    “所以，你才孤身到京城来投亲。”
    “亲戚没有找到，或许早就搬走了，或许是爹爹临终前记错了地方。”米微想，或许真的是她走错了地方，一条不能回头的路，除了一直一直向前，没有其他的方法。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看你弟弟最后落身的地方，这会儿，你自己身体都没有好，就别多想了。”
    “弟弟，他埋得远吗？”青枫生前话语不多，米微却晓得，他喜欢热热闹闹的，店堂里人来人往，声音喧嚣，他总是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情。
    “不很远，旺明办事情，你放心，一定是妥妥当当的。”弘佑有些后悔提起让她伤心的事情，才能醒来，认得人，好好地喝一碗粥，原本说几句叫人宽心的话，就应该让她继续休息，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回去。
    “主子，主子。”碧玉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双手空空的。
    一惊一乍虽然有点失礼，不过弘佑觉得她来得正好，他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话去安慰她的凄苦，出点其他岔子，分散下她的注意力才是恰到好处。
    “不是让你去厨子那里取吃的吗？慢慢说，出什么事情了。”
    米微分神去看碧玉，也是呆了一呆，出去的时候，一张小脸白生生的，还挺干净的，怎么一圈逛回来，黑糊糊的不算，还左一条，右一条，简直和只花猫没什么两样。
    104：暂住的客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旺明像是急追不过来，又不方便进屋抓人，站在门外直跳脚，“碧玉，碧玉，你给我出来。”
    “我，我不出来。”碧玉用袖子擦擦脸，小心翼翼地偷看了米微和弘佑一眼，见他们没什么反应，声音又在了些，“厨房的火不是我放的，我不要出去领罪。”
    旺明碍着主子面前不得放肆的准则，气得吹胡子瞪眼，平日里，碧玉做事情还算手脚麻利，虽然不太会迎合别人，性子倒是老实温顺的，因此主子询问安排谁过来的时候，他才建议了碧玉，主子见过她几次，也觉得合适。
    结果，才服侍了米姑娘几天，性子都转变了，居然，居然敢当面顶嘴了。
    米微看看弘佑，再看看碧玉，见碧玉对着自己用力眨眼睛，视线往下一滑，那只藏在袖子里头的手正簌簌发抖，原来碧玉心里头还是怕得要死，而她是唯一能够求救的人了。
    “旺明。”弘佑先发制人道，“米姑娘的身子才恢复些，正在休息，你跑到此处来大呼小叫的，你又成何体统。”
    他的嗓音是不太高，就听到门外噗通一声。
    不用猜，米微也明白，旺明已经直挺挺跪下了，犯错的不是他，不过主子开口训斥的人却不得不跪。
    “公子。”米微觉得她再不开口，今天的小事倒是要僵了。
    弘佑转身来看她，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过米微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可以让人忽视他的长相衣着，而心生敬畏。
    “大概是吃过东西，我觉得有些乏累，眼皮子直打架呢。”米微冲着碧玉招招手，“过来将这些没有吃完的都收下去，我想再睡会儿。”
    “是，是。”碧玉赶紧照着做，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花纹了。
    弘佑一直觉得府中对下人管教甚严，怎么一落到米微眼中，都会闹出不大不小的笑话，不过这一次的笑话闹得好，正好替他不知怎么收场的对话，寻了出路。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弘佑又细细叮嘱碧玉，照顾好米姑娘，碧玉瞪着一双眼，一个劲地点头，就差直接掏心掏肺出来表示忠心了。
    弘佑这才出了屋子，对着还跪着不敢起来的旺明道：“还不谢米姑娘替你求情。”
    米微将被子一拉，侧过身，直接将头都蒙起来，她可没有放这样大的人情给旺明，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艾公子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说穿了，她不过是个暂住的客人。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行远。
    米微才将被子放下来，猛地看见碧玉的脸凑得自己好近，再忍俊不住道：“碧玉，你先将脸洗一洗，再告诉我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可好？”
    碧玉打了半盆水，对着自己的倒影，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姑娘，姑娘怎么不早说，难怪旺明管事一个劲在后头追我，他是怕我这副样子吓到主子才是。”转念一想，她又愁了，“糟糕，连主子都瞧见，不知会怎么看我，不会赶明儿将我直接逐出府去吧。”
    米微摇摇头道：“应该不会。”
    看弘佑离开的时候，心情甚好，不像要拿下人出气的样子。
    “不过旺明总管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碧玉又换了铜盆，打来干净的温水，“姑娘才吃了东西，我绞了面巾给姑娘擦脸擦手，这般睡下去才会舒服。”
    温热湿润的面巾擦过，碧玉又取梳子，将米微蓬散的发辫打散，重新结成辫子，她的手势很轻巧，一看即是做熟的。
    “我生病地迷迷糊糊时，也是你替我做这些事情的？”
    “是，自姑娘进府起，我便被旺明管事派来服侍姑娘。”
    那时候，碧玉被管事的从下人房里喊出来，匆匆梳洗带来这边，才见到米微，是主子亲手将人抱进屋子的，碧玉觉得主子怀里这个全身湿透的女子，轻的就像是一片叶子。
    旺明将她拖到一边从里到外关照仔细，碧玉是个老实丫头，却并不笨，能让主子不假他人之手，带进府里的女子，这还是头一遭，想必是对主子非常重要的人。
    “照顾昏迷的人很是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