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见红楼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将裙子铺开，双膝落地，很是恭敬地对着弘佑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弘佑赶紧去扶她，“哪怕没有旧疾，我瞧着你的样子，身子也不会大好，怎么还行如此大礼，你想走的话，我会安排人送你走，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也是可以，不用 不用行礼。”
  米微还是依着自己的举动，将三个头都磕尽，才借着弘佑的双手缓缓站起身来：“公子不必如此，公子对米微的好，哪是磕三个头可以抵消的。”
  “我原不是要你的报答。”
  “既是不要报答才更加难为。”
  弘佑忍不住大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好，好，你今日急急忙忙来见我，一是向我辞行，再是要将我捧上天去，以后我再想起你这么个妙人儿，不但会想你煮食的好手艺，还有这一番上好的口舌。”
  方才即便是有些许的尴尬，也被弘佑的笑声化解而去。
  两人沿桌对坐，滚烫的新茶又有婢子送进屋中。
  “我也知道王府中住着怪闷人的，我从小住惯了都觉得不舒服，何况是你这样一个闲云野鹤惯了的女子。”
  “公子，不是这样。”
  “按理说，你是平民，我是王，我却喜欢听你唤我公子，仿佛这样子，我们便是宾客之议，朋友之道，心眼里知晓有些自欺欺人，也盼着你能在府中多留些日子。”弘佑放下茶盏来，淡淡笑道，“其实，你终将会离开，就像临时栖息的鸟儿，还是会向往在天空飞翔的。”
  米微沉默不语。
  两人又再喝了两盏茶。
  弘佑言道：“不是说天亮就要走的吗？”
  米微望着他，不明他想说什么。
  “天亮就要走的人，还坐在这里喝茶，难道不要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包袱，还有碧玉，好歹也伺候了你多日，应该去告个别说两句话才是。”弘佑侧过头来，想一想问道，“要不要，让碧玉跟随着你一起去。”
  这下子，米微真的被吓到了，赶紧又摇头又摆手的：“不要不要，我此番而去，不知会落脚何地，碧玉是王府的丫鬟，吃的穿的比小家小户的小姐还要好些，我，我委实养不起她的。”
  弘佑笑着送她回屋，在米微以为他要转身时，他却俯下头来，在她耳朵边轻轻言道：“我自然会安排个人送你，这一次，你不会推辞的。”
  直到看不见弘佑的背影，米微还觉得耳朵边痒痒麻麻的，挥之不去。
121:另一番天地
  米微坐在窗前一夜无眠，手边执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两件素淡的换洗衣服，一双便鞋，碧玉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她，她只瞧一眼已知是银两，怎么都不肯收。
  碧玉执意塞进她手中，轻叹道：“姑娘，里面不过是二十两散碎的银子，若是主子真的要送，多大的银票都拿得出手，给姑娘此等蠢物，不过是防身，姑娘再要推辞，真正是曲解了主子的一番好意。”
  米微不语，双手而接，弘佑连细节都比她想的周到，二十两，在个王府的丫鬟口中不过区区，米微也是在市井挣扎过的人，知道足够普通小户人家过几年平实日子。
  碧玉帮她把荷包塞入包袱：“碧玉跟随姑娘的日子不长，不过伺候左右也晓得姑娘比起寻常女子自有一番聪明机敏，便是离开也能好好生活，盼着姑娘能够寻个好人家落脚，碧玉就不送姑娘了，天亮之后，有人会带姑娘出府。”
  言毕，悄声退去，只留米微一个人在屋中。
  天，渐渐地亮开，米微被烛火印在墙上的影子越来越淡，她拿起包袱，站起身，轻轻将灯烛吹熄，搦搦的青烟很快散去。
  推门出去，有个婆子安静地站着，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不过轻手轻脚地，米微竟然不曾察觉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劳烦你了。”米微跟在婆子身后，没有在这样早的时候走过王府的后院，那些树木花枝经过一夜的修整，重新吐露出清冽芬芳的气息，闻着让人精神一振，整夜未眠的疲倦被扫去大半，连步履都轻盈了许多。
  两个人几乎穿过了大半个王府，婆子停步在一扇小小的木门前面，不知是否有段日子未用，一大半的门板都被藤蔓遮挡住，不过那些枝蔓柔软纤细，尚不及米微的小手指头粗，挥手之间就被整理干净。
  米微转头一看，婆子已经走远，她伸出手去推门，第一下居然没有推开，关节门链大概是锈到了，她再加了点力气，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部他出去，米微对着东面淡青色的晨光，眯了眯眼，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以后，怕是不能再回来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了，她自嘲地低下头来小小，想来她愿意一辈子被圈养在王府里头，弘佑也不会多加反对，不过锦衣玉食的富贵荣华不是她所能坐享其成的。
  她，没有那种命。
  米微仿佛不舍得又回了一次头，木门缓缓地合起。
  是不是都结束了，她将再次重新开始，带着不多不少的本钱，包袱挽在手里有一点点沉，是那二十两银子的分量。
  米微觉得她又足够的信心了。
  这一次，怎么来说都要比上次来得强一些，不用白手起家。
  在她身后，一头驴发出好大的响鼻声，吓了米微一跳，大清早的，精神就这么好呢，等她回过身去，哑然失笑，这头驴子的年纪实在够大的，耳朵边的毛已经有两簇发白，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一上一下的。
  米微忍不住凑近了些，老驴不少无缘无故站在街边，后面还拖着辆半新不旧的木头车厢，等她走过来，车厢前头的帘子一掀开，一个人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坐在赶车的位子上。
  有种错觉，这辆车在等的，是她。
  赶车的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衣衫，头顶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为了掩人耳目，戴了个大大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都盖的严严实实的，再加上那人垂着头，压根看不见长相。
  不知怎么，米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很重很重，压得她险些透不过气来。
  虽然明明知晓是不可能的猜测，但是那样的身形实在眼熟，精瘦的还是少年人的身形，手长脚长的，话很少，心却很细致。
  米微停在驴车边，怔怔地，幸亏是凌晨，街道上走动的人很少，这一段时间原先是米微十分熟悉的，是她出摊子卖粥的时间，中间隔着不长的时间，什么都变得陌生了。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
  赶车的还是没有说话，身子却往外侧让了一下，米微的手指头更紧地抓住自己的包袱，没有在多想，她将另一只手搭住车辕的位子，准备爬上驴车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老驴像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鼻子里喷出口热气，后蹄子不耐地在地上刨了两下子。
  米微在右脚跨上去时，撑住的手打滑，整个人歪斜过去，赶车的恰当好处的拉了她一把，米微借到力，才算是稳稳的坐上去，赶车的做了个手势，让她坐进车厢去，米微没有异议，将车厢帘子掀开，爬了进去。
  铜钱一次的出行全然不同，这辆真的是很简陋，除了一碰就会砰砰响的车厢，米微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确信自己爬上了一辆陌生人的驴车，不但爬上了，驴车还缓缓驶动，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目的地之前。
  不知怎么，她的心居然在驴车的颠簸中，安定下来，闲闲地往后靠在厢壁的木板上头，米微的视线落在车厢的角落，方才上来时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个深色布包裹得紧紧的东西，看外形，似乎是个罐子，不大不小的罐子。
  视线就像是被紧紧地吸引住，又像是罐子里有个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在呼唤着她，米微将自己的包袱放下来，向前移动了大半个身子的距离，手指头够到了包裹。
  咚咚，咚咚。
  米微诧异是从哪里传来的声响，下意识地泥头往四下都看了，车厢的面积这样小，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其他人。
  声音也不是从外头传来的。
  那么近，那么近。
  好像是，米微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才发现，异响来自她的身体，那是她心跳声，如雷如鼓，压制不住。
  她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飞快地将包袱打开来了，里面的确是一只罐子，白色的秞面上一斑一斑的黑点，盖子盖的很严密。
  其实，不用打开，米微也已经知晓里面盛放着什么，她见过类似的罐子，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不过装的东西应该相仿。
  这样形状，这样颜色的罐子只会用来装一样东西。
  骨灰。
  死人的骨灰。
  米微再也按耐不住，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喊声，整个人都扑出车厢外头，与赶车的险些撞作一团。 
  赶车的拿捏地很是准确的将驴车停在路边。
  两个人还是都没有出声，米微的嘴唇轻轻颤动，一下，两下，就像是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吐出两个字来：“青枫。”
  青枫。
  原来......
122：真实的身份
  米微觉得眼睛像是被突然打开的水匣子，抑制不住的眼泪从里面滚落，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她明明不是那么爱哭的人，明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