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

我顿时脸红，伸手推他：“说什么呢？”
    他捉住我的手，促狭地笑道：“怎么，阿圆不认账了？”
    他便作长吁短叹状：“阿圆，你可知昨晚你拉着我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不曾想一觉醒来，你便不认账了。”
    这说得倒像我轻薄了他一番。我略略回想了一番，有点脸红，嗔笑道：“你倒是说得自然，怎么不说你不自报身份就、就……”
    子腾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不是指望你能认出我么？谁知道你不但没认出来，还对我拳打脚踢。”
    他笑吟吟地过来环住我；“不过啊……我很是高兴，阿圆说，她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
    我别开脸去，不看他。
    他俯身在我耳边轻轻道：“昨晚我没来得及说，这会阿圆可还愿意听？”
    我回过头来看他：“你要说什么？”
    他执起我的手：“我对阿圆，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看着他极其认真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呆愣。
    子腾缓缓道：“阿圆，你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爱你的。”
    我哽咽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要问他：“你回去查阅典籍，可有查到什么？”
    我清楚地看到子腾的眸色顿时一黯，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没什么特别的，这件事你也别去想它了，阿圆。”
    我一想，觉得脖子上那处既然不痛不痒的，确实也那么重要，便不再计较这事。
    我握住他的手：“你跟掌门说清楚了？离开蓬莱……你当真舍得？”
    他笑了，揽着我：“笨丫头，有了你，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们正默默对望着，冷不防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清越一身出远门的装束，急急地跑了进来：“清圆清圆！快起来！”
    甫一看见子腾，她愣了愣，走到我们面前，焦急道：“你们都在就更好了，咱们这就去南海吧！”
    “南海怎么了？”我很诧异有什么事能让她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如此匆忙。
    清越紧紧皱着眉头，还未答话，同样装束的安紫丞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有了焦虑的神色，他对子腾道：“子腾兄，我们原本还打算今日去蓬莱寻你，如今在这里看到你，倒正好了。”
    “这千万年来，妖王的祭典都得准备上一年之久，所以我们一直以为短期内妖王成不了事。可是这一次，妖王解印不过几月，今早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妖王祭典竟已成功，此刻，妖王已率领十煞及妖界大军，开始了对仙界和人界的进攻！”
    “什么？”我顿时明白了清越的脸色为何会这样差。
    妖王一旦恢复了妖力，六界动荡，这世间将再无宁日。
    安紫丞继续道：“仙界各派都已经汇集，将妖王大军围堵在了南海一带。我和清越，也这就要启程前往了。子腾兄，虽然你之前跟我说过从此将不再过问六界之事，要跟清圆姑娘归隐山间，但当此六界危急之时，你作为仙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怎能不去？”
    看子腾不说话，他急道：“子腾兄，你是担心之前的传言会让大家与你敌对么？你怎么就没想过，这正是一个为你和清圆姑娘澄清的大好机会呀！”
    子腾摇摇头：“不是为这个。”
    安紫丞奇道：“那你是为什么？清圆姑娘一定会去，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冒险？”
    我转头去看子腾，他低头与我对视一眼，抿了抿唇，道：“阿圆，你要去么？”
    我点头道：“我是自然要去的。可是你……”
    我有些迟疑。对付妖王的必要性，我们谁都清楚。若是不除妖王，我们就算能隐居，又能隐到什么时候去？何况修仙之人，这种时候不站出来，又怎么对得起黎民苍生？
    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真切地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若要天下真安，要我付出多少努力，我也是愿意的。
    可子腾不愿意去，也不愿意我去，这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良久，他叹了口气，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转向安紫丞道：“我去。”
    那时我坐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脸上一往无悔的表情，心里亦是坚定而勇敢的。
    却不曾想到，这一去，一切都会从此彻底不同。
    后来的百年里，我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希望自己能够再回到这个温馨的早晨，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我也甘愿。
    只是，我们都再也无法回头。
    冷萱手头有一堆要紧事，根本走不开，苏亦轻也就决定留在幽燕堂帮她。
    临行前，冷萱将万魔劫灭和血云破邪都交与我们，嘱我们定要平安归来。
    与她们告别后，我们用了几日时间，便赶到了琼州。
    琼州西面，便是仙界大军将妖界大军围堵的地方。我们到的时候，双方对峙了这么些天，时有冲突，各有损失。
    妖王祭典刚完成不久，恐怕还在修整当中，几日来都没有露面。但一旦他以完整的妖力出手，就算是诸神在世，也不能轻易敌过他去，更何况这一帮人？
    我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
    第三样神器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虽然我们已经有了两样神器，但缺了“炎烁之光”，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大便宜。
    到时候即便是以整个仙界之力加上两样神器，又到底有几分胜算呢？
    琼州境内，也已经驻满了仙界各派的人士。处处气氛凝重，一时间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我们便先寻了客栈住下。
    住处万分紧张，清越和安紫丞既然已经结成夫妇，自然是住在一间房里。而我和子腾无奈也只得挤在一间房中。我颇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他凝重的脸色，也不便再提什么。
    稍稍拾掇一番后，我们便去了蓬莱一派的驻地。
    令我惊讶的是，原本我以为已经当上了尊贵的皇太后的子青，竟然也在那里。
    洛千山坐在正中，周围坐了子逸和子青，见我们去了，起身来迎接。
    我有些不愿，但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得恭敬道：“掌门。”
    洛千山略略一点头，似乎也不想多面对我，只转向子腾，语气还颇有些萧索：“我原想你走得那么坚决，或许这次你也会避世不出，没想你还是来了。”
    子腾淡淡道：“事关六界，于情于理，我都义不容辞。”
    洛千山状甚寥落地叹了一声，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子腾皱了皱眉，便让我和清越先回客栈去。
    知道子腾也是为了我们好，再者这种事我确实也没什么能力插上话，我便和清越回到了客栈，看她心事重重，我便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到了夜半时分，我已经靠在窗边有些睡意朦胧，恍惚间却觉得有人轻轻将我抱起放在床上。
    我揪住他衣襟，道：“明日便会出战？”
    子腾顿了顿，道：“你猜得没错。”
    我猛地坐起来，紧紧盯着他：“你有多少胜算？”
    他的眼睛在暗夜里有些微光亮，看得我揪心：“若是没有祭典，我有五成胜算。若是有了祭典……”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
    能让一向狂傲的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了前方的路有多难走。
    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只是一时竟不知要怎样跟他说。
    说什么呢？在这样凝重的气氛里，说出“保重”这样的话竟也觉得艰难。
    最后，我也只能叹一声：“无论如何，我要与你同去。生，一起，死，一起。”
    子腾摇头道：“明日我会与掌门、子逸一同去战那妖王，到时候血云破邪之阵，便由你、清越、紫丞和子青一同守护阵眼。”
    我急道：“不！她们留在后方！我要与你一同去！”
    子腾按住我的肩：“阿圆，这哪里是说笑的事？你修为不足，前去只是送死。更何况我担心明日之霆会去寻你晦气，到时候我无法照看你，你只有跟子青待在一块儿恐怕安全些。”
    我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你怎知子青会保护我？子青放出妖王的事，洛千山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才会让她来对付妖王吧？可她会不会是奸细？”
    子腾摇摇头道：“与妖王结盟，根本不是长久之道，这个想必她十分清楚。要是放任妖王的势力发展，大胤武帝的位置也坐不稳。她归根到底也就是这个目的，如今妖王和之霆已经是她的拦路石，自然不会再跟他们有什么勾结了。”
    我听得撇嘴，却也知道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只好委屈点头：“好。”
    他欣慰地点点头，似是十分疲惫，松松将我搂在怀里，倒头便睡过去了。
    我看他眉眼良久，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若是他遇到不测，我便也随他去。
    第二日子腾走得很早。
    安紫丞守在帐外，我则和子青、清越围坐成一圈，以全身水灵护着那闪耀着缕缕金光的血云破邪之链在空中缓缓旋转。
    我一颗心悬得老高，终于忍不住问子青：“那第三样神器，到底是什么模样？”
    虽然冷萱给我讲过，但是子青作为上仙，知道多些也未可知。
    子青瞥我一眼：“要是能找，我们还能没去找？”
    “这第三样神器，古籍上记载史上亦有现世，据说是远古蛮荒时女魃留下的一样东西，因为承了她的神力，所以可引天火击敌。”
    “这三样神器中，万魔劫灭集煞，血云破邪可得金刚不灭之身，炎烁引天火，若是能够集齐，这天地间任何事物，包括妖王，都将失去抵抗力。”
    我听得丧气：“就没有别的么？”
    子青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子腾，我又何尝不希望他们能赢？但如今你能做的，也只是好好守在这里。”
    “停步！”过了好一会儿，帐外忽然传来了安紫丞的喝声，疾风骤雨似的打斗声和雷电声响了起来，我和清越紧张的对望一眼，心一紧：莫非是之霆来了？
    子青站起身来，“你们继续守着，我出去会会他。”
    帐外不时传来子青的喝声和越发激烈的打斗声音，我如坐针毡，恨不能跑出去看个究竟。
    “砰！”兔起鹘落间，我眼前一花，头顶的帐篷竟然被掀了开来！
    我惊恐地抬眼去打量，看到之霆满身是血，像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捂着胸口站在子青面前，别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眼里依然是不言而喻的恨意。
    我生生打个寒噤，再看安紫丞和子青身上都有些伤，不由咂舌：之霆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不过子青依旧占了绝对的上风。她手中望舒光华流转，像是一泓碧水，清冷，却泄露出无限杀意。
    见帐篷被掀开，她也只顿了一顿，便又冲了上去。
    看得出两人实力仍有些差距，只是之霆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子青对付起他来，也有些吃力。
    雷电四下劈开，我在这环境中却丝毫不觉害怕，只紧紧盯了那系着我对子腾的牵挂的石链，不断催动灵力。
    终于，一道寒光凌空闪过，之霆踉跄着后倒在地面上，我闻声回头去看他，正对上他一双寒潭似的眸子。
    他满面浴血，竟还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以为有了这个阵法，子腾就会没事？妖王之力，岂是你们所能想象？”
    我被他说得心一沉，听子青喝道：“休要胡言！”就要上前将他拿下。
    之霆笑笑，竟还有力气撑起了身子，退了一步，忽然捏了个诀，我们面前便是一片飞沙走石，眼看他便要趁此机会逃走。
    “站住！”子青忙从袖里抛出一根金灿灿的捆仙索来，向之霆扔了过去，正是我初次见到子腾时，他捆素娥所用的那一种。
    那捆仙索飞快地缠上了之霆的足跟，紧接着又绕上了他的身子，很快，之霆刚刚腾起的身子，又被捆仙索捆成了一团，重重跌落到地面。
    子青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们灭了妖王后，再听候发落吧。”
    之霆冷道：“你就不怕我揭发你解印妖王的事？”
    子青淡淡道：“随你去吧，谁会信你？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用幻术看到那日的情景。至于知情的人……你认为，他们会说么？”
    之霆仰头看她，忽然摇头笑道：“我早就跟妖王殿下说你这女人不可信，他却一直不听，如今大事许要坏在你手上……”
    他自言自语着，忽然又仰天大笑：“不！我们怎会败！祭典之后，你以为我们还会败？”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会一个个来为我陪葬！”
    子青皱皱眉头，临空一弹，他便不能再发出声音，只用阴毒的眼神一个个看过我们，仿佛要在我们身上留下烙印。
    我暗叹一声，不愿再去看他，注意力忽然被远处的几个人影所吸引。
    子腾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