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

在长安又逗留了些时日，我们便启程前往西北。
    临行前林楚辰终于下了决定，就此归隐，再不过问朝事。
    那日在战场上，林楚辰由苏亦轻亲自带回，刚来时两人的脸色都还有些臭，苏亦轻更是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每每看得我揪心。谁知过了几日后，两人却不知怎的又和好如初，林楚辰更在我们面前信誓旦旦说要与苏亦轻携手归隐，去当那神仙眷侣畅游红尘。
    于是我们欣然接受他加入这一帮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说笑着前进。
    进入西域，风光果然不同。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无限瑰丽蕴于无边广阔中，叫人生出忘我的敬意，足叫人暗叹一声“古人诚不我欺”。
    她们每每啧啧惊叹，我却心忧子腾，便觉得一干美景都失了些颜色，没了什么看头。
    几日时光一瞬而过，五城事宜一交割清楚，冷萱便携了我们这一众“家眷”，高高兴兴地顺道东行，回了幽燕堂。
    “你不是要复国么？还有闲心回去？”路上我打趣冷萱。
    她正挽了清越胳膊说笑，闻言笑笑道：“复国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的生日快到了，这不是回去庆祝么？怎么，阿圆大先锋，还不允许我休休假？”
    我看了看周围并无旁人，低声讶然道：“那是你这具身体的生日吧？你还挺当回事儿的。”
    冷萱抬了抬下巴，歪笑道：“那是！我连复国这么难的事都肯为她做，过个生日算什么！”
    清越看着她无赖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叹了一声：“别说冷萱，到如今，我们又有谁没把这具身体当作原本的自己呢？”
    我默然片刻，问她：“若是还有机会回去，你会怎么抉择？”
    清越摇摇头：“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她有些怅然：“事到如今，哪一边都割舍不下，我何必再去想这样为难的事情？更何况，回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倒不如随遇而安，安安心心在这个世界活着，少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我点点头，道：“我如今，只想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清越对我一笑：“我也这么想。”
    我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松了口气，回头看看苏亦轻，见她正一脸别扭地跟那林楚辰说着话，便又转过头来，对冷萱和清越道：“我说，你们看啊，现在林楚辰和亦轻也算大风大浪都过尽了，下一步估计就该携手归隐田园了，也该确定关系了。反正现在无亲无故的，要不咱们干脆趁此机会，给他们办个喜事？”
    冷萱立刻瞪圆了眼睛，激动得连连点头：“好！这个主意好！我回去之后，马上着手准备！”
    我们都很是兴奋，几句话一定下来，立即开始讨论喜事的细节问题。
    清越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们两个，倒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亦轻还没答应，你们瞎忙活什么？”
    冷萱极为豪迈地将手一挥：“没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由不得她不答应！”
    清越终于默默地闭上了嘴。
    到了幽燕堂后，冷萱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喜事，而我和清越将苏亦轻拉进了屋里，开始对她进行游说。
    “结婚？”苏亦轻果然开始跳脚，半是羞涩，半是不满道：“你们怎么不结？就知道把我给嫁出去！”
    我挥挥手，佯装严肃道：“记住，是成亲、成亲！你待会可别跟别人说你要结婚了啊。这事我们都商量好了，你既然决定要一辈子跟他在一块儿，好不容易咱们四个这么高兴地聚在一块，把你的事办了，也算了结大家一桩心愿嘛。”
    “我还是觉得快了点……”苏亦轻甚为委屈地看我两眼，转向清越，“你呢？冷萱呢？清圆呢？你们都什么打算？”
    我寻思了一下，忽然间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给忘了！要不这样，清越和苏亦轻，你俩一块儿结了吧！”
    “……”清越很是无奈地转过头来看我，我无辜地看回去：“反正都是早晚的事儿……”
    清越抚额，似乎是开始思考起来。
    静了半晌，她忽然点了点头道：“好。”
    这下轮到苏亦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清越你……”
    清越叹了口气，淡淡道：“如今天下暂安，估计要不了多久咱们也就会各自云游四方了，就像阿圆说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倒不如趁此团圆机会办了也好。”
    苏亦轻开始动摇了，转向我：“那你呢？”
    “我？”我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摇头，“我这不是子腾不在么？”
    我坏笑着拉住苏亦轻，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伪装：“你就别装了！明明乐得跟什么似地，还在我们面前扭扭捏捏。说起来你跟林楚辰在一起的时间也这么长了，就算搁了在现代，现在结婚也不算早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至于冷萱，她大事未了，咱就别等了！”
    我们在屋里说得激烈，冷不防我们讨论的对象早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们身后。
    乍一看到安紫丞和林楚辰，苏亦轻立刻红了脸，别开脸去，清越虽然镇定，表情也稍有些不自然。
    我倒是极为淡定，对他们眨眨眼睛：“你们都听到了吧？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安紫丞跟我们早已熟络，施施然走到清越身边，别过头来对着我似笑非笑道：“如此，倒还要谢了清圆。”
    清越瞥他一眼，两人对视片刻，均笑了。
    林楚辰也走到苏亦轻身边，郑重道：“我其实正要跟亦轻提此事。”
    他定定看着苏亦轻：“亦轻，你可愿意，嫁给我？”
    苏亦轻看他良久，终于扭捏着点了点头。
    我看着这两对有情人，在这一室温馨中，于无限欣慰中又感到了丝丝惆怅。
    即便没有穿越，我们也终会迎来这一天。看着曾经日日挽手而行的好姐妹，终于要嫁作他人妇，从此欢喜泪水尽系于他，在油盐柴米琐碎生活里唱断年少的歌。
    这样的感觉是幸福的，也是不舍的。
    在幽燕堂，我并没见着小林。之前颇有些想念他，到了才知道他已经留下纸条离开了。天下已定，想来以他的厨艺，拥有安定的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我穿越后对我最好的人之一。我慨叹之余，因着她们的婚事临近，便罢了寻他的念头。
    冷萱的效率向来高得惊人，十日后，她便定下一切所需事物，将幽燕堂布置一新，喜庆的乐声响起在幽燕的每一个角落。
    我在房外等得跳脚，过了好几个时辰，才有几个丫鬟将两对新人引了出来。
    我看着那流霞锦衣、飞红盖头，不知怎的就眼眶一热，鼻子酸酸的，一直看着他们将新人引上堂去。
    拜过堂后，送入洞房。
    我坐在边上看着这一切的进行，心中百转千回，只默默祝愿他们能够真如那世上最完美的戏文里写的一般，千千万万年并肩共看沧海桑田，流年抹不去深爱，时光消不掉真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热烈至极的婚典终于结束后，万分热闹的幽燕堂也渐渐静了下来，冷萱尚在厅上和一帮堂众饮酒庆祝，我则一个人来到后院，跃上屋梁去，静静看着蓬莱的方向，拿出从堂上拿下来的一壶酒，准备独自风雅一番。
    可是显而易见，月下独酌这种有情调的事，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的。
    红楼梦里湘云曾豪气干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看来这名士，还真不是可以随意模仿的。
    我看着那一轮明月，好生感慨了一番穿越后的一切际遇，不由又开始想念起子腾来，于是举起手中酒壶，要学古人借酒浇愁，作豪迈状要将它凑近了唇去，一口气灌下了好几大口。
    好辣！
    我顿感挫败。
    我十分惆怅地将酒壶扯到面前，扶住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将它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幽燕堂的酒，果然也很重口味。”
    就这样，明明心里有许多呼之欲出的情绪，我却被那一壶酒呛到不行，只好强睁着一双辣得临风流泪的老眼，瞪着那月亮，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那一壶酒，还时不时咳嗽几声，就连打个嗝，也带着浓浓的酒气。
    我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整个幽燕堂都落入了静谧的深夜怀抱中，才觉得心中那些不知名的情绪稍稍排解了些，于是站了起来，准备回房。
    哪知坐得实在太久，我这一起身，眼前顿时一黑，腿也有些不稳，眼看就要栽倒。
    却有一双温厚的臂膀及时地接住了我。
    对方也不说话，我晕晕乎乎地转过头去，勉力打量了面前的人半晌，摇摇头，不耐地摆摆手道：“你又是幽燕堂的几十几？我、我这会有些看不清，别老跟我眼前晃……”
    这人跟我眼前杵着，竟让我以为是看到了子腾。这镜花水月的情景，让我感到很是不快。
    我恶狠狠地威胁这人，龇牙咧嘴：“我、我没醉，你、你也回去，不用管我。你要是识相点，这就给我回去好好睡你的觉。要不然……我要是认错了人……”
    “就、就、就……”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揽在我腰间的手也紧了紧，他埋首在我耳边低低道：“就怎么？”
    我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话却已经在舌头边上，由不得我更改：“……就吃了你！”
    他呼吸一顿，忽然笑出了声来，大力将我困在怀里，搂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急忙去推：“你……你干什么？快松、松手！你要是再乱来，我、我就拿冰打你！”
    说话间，我指尖已经凝起一道冰凌，眼看他不松手，就要戳过去，以求他放开我。
    他的手动了动，紧接着我的指尖就被包裹在了温暖的手掌里，一股暖流涌进了我的身体，那冰凌也尽数融化，滴落到脚下的地面上，有清脆的声响。
    “你……！”我大惊。没想到这人还这么厉害！可什么时候，幽燕堂里有人会术法了？
    我大皱眉头，却因为酒气上涌，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也越发不利索：“你、你……就算你厉害，也不能……不能趁人之危！”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到对方竟然开始轻轻亲吻我的手指！
    他极耐心地一根根指尖吮过，唇间喃喃：“阿圆……阿圆……”
    我有些发怔。这……难道幽燕堂里还有谁暗恋我？
    我断定是这样，然后我开始气愤，手脚并用，要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道：“你、你别妄想，我……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爱你的！”
    我一边怒道：“今生今世，我只会爱子腾一人！”一边还想扇一巴掌过去，讨回我被占的便宜。
    对方果然静了片刻，手脚也松了，我得还自由，鼻子一酸，挥手就是一拳打过去：“你个流氓王八蛋！”
    他生生挨了这一拳，忽然闷声道：“阿圆……”
    他忽然笑了：“阿圆……你真还没认出我来？”
    闻言，我再次勉力抬起眼皮仔细看，又努力摇了摇头：“不行……我就算、就算认识你，这、这会看来看去，都、都会把你看成别人……”
    他无奈地叹道：“阿圆……你醉得这么厉害？还是只是不愿意相信？我是子腾啊……”
    他抓住我的肩膀，轻轻晃了晃我：“我好不容易赶回来，你居然认不出我？”
    我愣愣看着他，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你、你真是子腾？你你你就这么回来了？”
    他似是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声，接着便疯了似的将我搂进怀里，开始细细密密吻我的脸。
    我在浑浑噩噩中，忽然觉得喜悦得想要哭泣。
    我只能一遍遍无意识地重复：“你、你回来了……”
    他吻住我，温柔地低声喃喃：“是，我回来了。”
    我跟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顿时觉得世界十分完满，脑袋一偏，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我在自己屋内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子腾的侧脸，映着透进屋内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暖得令人想要叹息。
    我侧侧头，发现他昨晚竟是搂着我和衣而睡。
    我坐起身来，皱眉揉了揉宿醉后海很有些疼的脑袋，再偏过头去仔细打量他，才发现他眼窝下还有淡淡的青色，一身衣衫看起来也很是风尘仆仆，想是一路赶得十分急。
    我看得出神，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眉眼。
    手在半途，却被他截下。
    子腾慢慢睁开眼睛，对我挑眉一笑：“怎么，醉酒的阿圆醒了？”
    他坐起身来，伸手环住我，语气魅惑，低声在我耳边道：“那么，阿圆可还要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