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

65 阿归番外 海枯石烂古今情


那一年寒冬,阿归出生在北国的一个小村子里。因他母亲孤身流落到村里,生他时又难产,得了儿子后指着西北方向断了气,村里人揣摩着他母亲家乡怕是在西北,便为他取了个名字唤作阿归,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得归故里。
    阿归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跟村民们都有着极深的感情,自懂事后干活便比谁都能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阿归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他做事有板有眼,兼得嘴巴厉害,在一堆孩子里历来是个头儿。加上随着年岁渐长,容貌越发见得清隽,就算是穿着破烂衣衫,也自有一番风流态度,越发令人觉得他本该是天上的仙人,不过是偶来人间罢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阿归满了十三岁,便背起包袱,前往西北。
    他觉得母亲死前只留下这么一个动作,定然是有深意的。即便那里没有他的故乡,也该有些什么别的玄妙。
    整整一年的风雨兼程,阿归站到了西极昆仑的脚下,为了一路上听来的剑仙的传说,决定上山去学艺。
    昆仑山巍峨绵延,终年的白雪覆了无数的奇异传说。他历尽艰辛,最后昏倒在昆仑派的门前。
    昆仑掌门安嘉佑将他救进门去时,阿归已只剩得小半条命。也算他运气好,安嘉佑的父亲,便是四海之内最负盛名的神医——安紫丞,其时恰巧正在昆仑探望儿子,为阿归辛苦了整整三天,才将他救回。
    阿归睁开眼来,便瞧见床头齐齐坐了三个容色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并上两个男子,都拿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阿归愣了愣,也没有多作惊讶,翻身便拜:“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安紫丞上前扶住他,探了探他脉搏已全然无碍,舒了口气。
    阿归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是?”
    清越看着他,出神地喃喃:“真像、真像……”
    苏亦轻点点头,叹了口气。
    冷萱已经按捺不住:“这分明就是子腾那妖孽模样的少年版!还等什么?这就去告诉蜀中那个痴丫头吧!”
    阿归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再看身侧这个男子握着自己的手,亦是一脸激动,不由心悸:莫非这一屋子都魔怔了?
    唯有安嘉佑还镇定地上前拍了拍阿归,笑道:“这里是昆仑,你是怎么上山来的?”
    阿归舒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一个正常些的人,于是将这一路来的经历都讲与了安嘉佑听。
    安嘉佑安排他在昆仑住下,还答应给他找个最厉害的师傅。
    谁知阿归喜滋滋地睡了一晚,第二日便在校场与唐糖起了矛盾。
    他心里颇多不忿,正要使劲揍那小子一顿,转过头见昨日所见的那三个奇怪女子伴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心道帮手到了,只好被冷萱拎起,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唐糖,站到一边去。
    他这才定睛来打量那未见过的女子,正巧她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
    她看上去也就十七岁上下,长相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个清秀美人,可偏偏眼眸里光影迷离,仿佛有万千情绪翻腾,不知为何,竟引得他一时也看愣了。
    微风在耳边拂起他的头发,带来丝丝的麻痒。阳光微炫,昆仑的万年积雪闪着熠熠的光。只是瞬间,这些光亮的事物都褪了色,暗淡下去。
    阿归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只觉得她双眸亮得出奇,竟似有奇异的魔力般吸引人,而自己呼吸渐浊,丝毫无法转移视线。
    胸口处竟然有些窒痛。阿归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女子,发现她怔怔盯着自己,眼圈已经红了,似乎就要落下泪来,看上去颇有些痴相。
    他忽略掉自己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适,戏谑地开口道:“哪来的丫头,这一副痴相。”
    他转开目光,眼角余光瞥到她完全傻掉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里浮现过千万遍一般,才一看到她,就觉得她的脸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为什么会觉得看到她的眼泪,自己会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闷得人快要窒息?
    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她。
    阿归摇摇头,将所有的想法都赶走。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她——被众人称为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成为了自己的师傅。
    阿归对她女魃的身份感到万分好奇又异常钦佩。
    传说中,女魃为了爱人的死去而觉醒,又因为等待爱人的归来而沉寂,消失在了世间。
    原来她还活着么?还活着,等待她那据说承诺她一定会归来的爱人。
    阿归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着自己出神,是因为自己跟那个子腾上仙长得很像么?
    他们师徒二人便在昆仑住下。
    第一晚,阿归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悄悄将门推开一线,却猛地愣住。
    她坐在门前雪地上,倚着树干,哭得十分哀戚。
    阿归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泪水,仿佛永远永远都流不完。
    她哭了一夜,他便在门边静静看了她一夜。
    到天微亮时,他听到她喃喃:“至死靡它、至死靡它……子腾,你再也不能回来,而我又能去何处?”
    他看到她最后一滴泪落到她手背上,映着清晨微光莹莹颤动。
    他忽然觉得心中苦涩。仿佛那一滴泪,其实是流进了他的心里。
    感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阿归看得似懂非懂,又隐隐地有些潜意识里的抗拒,并不愿意去懂。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不愿意去懂,不过是因为,他的情,早就注定懂得亦无慈悲。
    有艰难高深的术法相伴,阿归成长得很迅速。与此同时,他的拳脚功夫,也一样没落下,到了十七岁,他已成为昆仑中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
    那时候,他已经能够在她手下走过二十招。
    最后一招,她手中冰凌停在他颈边,一片冰凉。他气喘呼呼地坐在原地,忽然有些气闷,瞥了她一眼,抬抬手融了她手中冰凌,转过头去不愿理她。
    “怎么了?”她难得微微笑了笑,看他额上汗水直流,探手来为他拂去。
    她用的是热气,并未触及他的肌肤,他却觉得心一下子暖了,呼吸到的空气也似乎甜蜜起来。
    看着咫尺之距的莹润指尖,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拉住。
    她见他神色别扭,以为当真是不快,不由有些讪讪,落下手来,轻轻道:“阿归,你在为输了不高兴么?不用多想什么,你术法学得晚,进步这样多,到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奇才之一了。”
    见他还不搭理她,她皱眉道:“阿归,你若是不服气,就应该站起来,继续好好练习剑法和术法。就这么坐着,像什么话?”
    阿归心里暗叹。
    他喜欢听她夸他,却不喜她总是一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说话,还将他误会成那样小气的人。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的努力,昆仑上下谁都有看到。
    他不过是气恼自己的不争气,不过是遗憾自己不能早日站在能够与她比肩的地方罢了。
    她却体察不了自己这些心思,只把自己当小孩看。
    他哪里还是初上昆仑的那个少年?
    阿归的心里,早在这些日日夜夜里,装下了一个人的身影。只是他不能言明,不能表达。
    只能在白日里学术法时,偷偷看她的每一个神情,哪怕是一个淡然的侧脸,都能够让他怔怔出神。
    只能在每一个月夜里,静静在暗处看她对着月亮发呆的模样,哪怕只是她雪地上单薄的阴影,都能让他心揪整夜。
    阿归想罢,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我会努力。”
    她这才对他又笑了笑。
    他怔怔看她,心中的哀伤漫过了雪地,又渐渐渗下去。
    修行继续下去,绝对领先的仙资和她悉心的传授,让他一日千里。到了十九岁的时候,阿归的修为已经接近散仙。
    他能够在她手下走过百招了。
    比试过后,她笑着问他成为散仙后,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世人多爱长生,而散仙便意味着永恒的生命。那么得到永生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愿望呢?
    他犹豫良久,说自己想要一把世上最好的神器。
    其实最想要的是……
    罢了,不能提。若是让她知道,哪里还能容自己继续守在她身边?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好奇地问她同样的问题。
    她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愿望。”
    只要是活着的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就像希望那个人回来,也是愿望啊。
    他问出自己的疑问。
    她微微笑,唇角的弧度却显得那样悲凉。
    “我没有愿望,因为我是被诅咒的人。”
    她伸出手来在雪地上轻轻划。莹白的指尖,映着皑皑白雪,她写下了几个字。
    “永生永世,情缘寡绝。”
    阿归震惊地看着她。
    她显得相当淡然,写下那几个字后,静静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他一笑。
    阿归真想给她一拳,告诉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竟然也如同撕扯般难受?
    阿归渐渐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从小便灵台清静,轻易不会为外物所干扰,这却是头一回,屡屡几乎失控。
    他想要拭去她脸上常年不断的泪水,想要她时时都开心地笑。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说那个子腾并不值得她的等待,而他自信可以给她更圆满的爱。
    可是她不会要。
    她也确实没有要。在子腾墓前的那一场冲突,他相信她已经看明白他的心。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阿归想,也许这一生,也只能这样过了吧。
    他爱上不属于他的女子,只能守着她的身影,相思过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子腾竟真是自己的前世。
    三生石前,他脑子里转过千般念头。
    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从未提起?如果是真的,自己将要如何面对她?
    如果是真的,她……是否愿意,从此跟他在一起?
    可是她拒绝了。
    她眼里含着泪光,那样坚决地站在他面前道:“阿归,你们是同一个人,在我眼里,却又不是同一个人。我欠子腾的,永远都还不完,原本不该这般伤你,可我若是一辈子与你相守,我心中负疚只会更重。”
    看着她的背影,他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安紫丞却来找到他,带来一味据说能唤起前世记忆的药。
    “你可想好了?”神医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若是你不能恢复前世的记忆,就会连这一世的记忆也失去,到时候你便一无所有,等同于再次轮回了。”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药饮下。
    阿圆,阿圆,我爱你这样深,哪怕是拼尽所有,也要回到你的身边。
    就算真的不能恢复记忆……不能恢复记忆,那又如何呢?没有了你,这一世的记忆,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何况我坚信,我定能将所有前尘忆起。
    然后我们定能相知相守,一直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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