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22 44、45、


44、
    卓方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甚至不敢猜想贸然去揭开的下场,或许时间已让她可以一笑而过,或许,这个最重要的部分,轰然倒底,灰飞烟灭,再无法拼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卓方非抬头一看,是欧阳葵,也许是哪几步路都赶得没去打伞,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微微打湿。
    “晓晓你怎么了?”他走近就在她面前蹲下,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微微皱了眉,又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过来之前,有个女人冲出马路撞车自杀,恰好被我们看到了。”
    欧阳葵微怔,猛地转头去看卓方非。
    卓方非居高临下看着他,起初有几分恼怒责怪的,但看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流转过惊慌与恐惧,又有些不忍了,“那女人似乎与男朋友有了争执冲动之下才这样的。你看她这样挺吓人的,好好照顾着,我就走了。”
    欧阳葵点点头,打横抱起她进了办公室,把她放到自己的位子上,再去找干净的衣服。
    也还好他是住院医生,多数时间是在医院过的,平时办公室里总会备上几套换洗的衣服。他抽了一套连同新的毛巾递给她,指着房里的小隔间说:“把衣服换掉吧,你身上都湿了,会着凉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去看他手上的衣服,竟然是前段时间她去他家时穿的那套,“欧阳葵,这个是我穿过的。”
    “恩。”
    “男人不是讨厌女人穿过的衣服吗?你怎么还把它带出来了?”
    “是吗?”他表情有点困惑,“可是为什么我瞧着最顺眼呢?”然后微微一笑,“瞧着顺眼就带出来了。”
    她呵呵笑了,“欧阳葵,你说甜言蜜语的样子还挺奇怪的。”
    他握住她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坏丫头,真知道怎么伤人心。不过还好,还笑得出来。晓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不是那种情况,车祸造成的脑震荡引起的失忆,只会让你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进医院,或者不记得车祸的过程,之前的事还是会记得的。”
    “你也知道我有段记忆空白?”
    他的手微微一颤,手指略有松动然后又狠狠握紧,她似乎听到关节错位的声音,然后一股轻微的痛楚顺着他的手掌清楚地传了过来。
    她其实并不去想,正如他说过的,人,如果用一种方式,就会用另一种方式记忆。她的脑子忘记了他,身体却还记得,她熟悉他的拥抱,也熟悉他掌心的温度。可是当记忆的封印忽然被揭开了一角,模糊的重影,断裂的对话开始涌入她脑中的那片空白,她就开始痛苦,想知道所有,想知道完整的,哪怕痛苦,哪怕悲伤。
    “你就是被我忘记的那个人,对不对?”
    他一直低着头,很久很久,才轻轻说:“是。”
    她那自瓢泼大雨开始时便坠坠不安的心突然安稳了,奇异的,明明还想知道更多的,比如他们是不是吵过架,她是不是也任性地想冲出马路自杀,此刻却都不想问了。
    她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他有点紧张,先是更用力握紧,而后才微微松了力,让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开他的掌心。而她收回了手,又去抱住他的腰。
    他又有点不知所措,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
    她不由发笑,“欧阳葵,抱抱我。”
    他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会儿,才依言把她搂进怀里。
    欧阳葵实在瘦,可是他的怀抱很柔软,也很温暖,足以承载包容她的痛苦与不安。而他又是那么不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她突然有种感觉,“欧阳葵,我之前对你是不是很坏?”
    “不会,你对我很好。”
    “你又骗我。我肯定对你很坏,所以你一直都瞒着,不让我知道自己失忆,也不让我知道曾经认识你。如果我没再遇见你,没再一次次缠着你,你就可以解脱了是不是?可是,很可惜,欧阳葵,我告诉你,谁让我又遇见你了,我就是要缠着你,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你不好碍…”
    他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得清楚,好象开始那种由心理上的不舒服以及扩散到身体上,似乎发起了高烧,浑身炽热,却又冷得直哆嗦。她半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交叉重叠以后又重叠,看得她头都开始晕,于是她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坠入无知的黑暗。
    45、
    她不清楚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总之就这样失去意识也挺好,再清醒的时候搞不好已经豁然开朗、大彻大悟,又是那个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言若晓。
    可她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站在长长看到不到尽头的小巷子里,以前好象也梦到过这个场景,就是这条长得吓人却只装了一盏路灯的小巷子,那盏路灯就照亮了中间那一小块。有个人就躺在那一小块亮区边上,一动不动的。
    她有点害怕,想掉头就走,可又有点不安心,还是走过去,推了推那人问:“你死了还是活着?要我叫救护车还是报警?”
    然后那个她以为应该已经昏迷了或者已经没什么力气的人却突然很大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半明半暗间,她就看到那张青紫的脸裂了个很狰狞的笑意。
    “滚!”
    于是,她被吓醒了。
    头很晕,眼也很花,天花板上的灯还打得很亮,照得她眼里一片白光晃来晃去。
    的确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把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身体里,然后冰凉的液体就顺着血管在她身体里流淌。
    她闭了闭眼,等眩晕的感觉缓和些,才偏过头去看,这一看,又禁不住哀号一声:“拜托,米米,我刚做了一个噩梦,你别再带着这样狰狞的笑容着看着我,我毛骨悚然。”
    “哟,还嫌我笑容狰狞,要不给你叫个笑容可亲的过来?”
    言若晓很想翻眼睛,可是没什么力气,浑身上下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又麻又软,“我怎么了?还有,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回学校写论文去了么?”
    “你急性肺炎,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了。我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来给你送帖子的,这不正好师兄打电话给我说你病了,我就提早过来了。”米米伸手拭了拭她额头的温度,然后点点头,说:“已经开始出汗了,应该没事了。第一次发现你睡觉也这么纠结的,动个不停,针头那都肿了,我都给你重扎多少次了!”
    “我好倒霉!”
    “倒霉?”米米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生来就是克欧阳师兄的。就几天都把人家折腾成什么样了!本来就没个几两重,现在根本就是纸片人了。”
    “欧阳葵呢?”她张眼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人。
    “下午还有台手术,被朱师兄硬押回办公室休息了。”
    “哦!”她有点意兴阑珊,拉了被子说:“那我再睡会儿。”
    她闭上眼睛,要睡不睡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就转过身问米米:“你说什么帖子啊?”
    米米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还能有什么帖子?某人和某人的结婚喜帖呗!还寄到我家里去了。”
    “怎么寄到你家了?”
    “估计本来也没想寄我家去,可是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也只能往我家寄了。”
    “那姨妈怎么说?”
    “我们那份直接扔了,你那份经我抢救保留下来,怎么说?你要去吗?”
    她看着那张红色的帖子,又开始郁闷了,“再说吧!”
    米米也没说什么,给她整整被子,掀掉了一床,她觉得舒服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米米已经走了,应该是看她输完液,替她拔了针头才走的。
    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有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床头柜上的结婚喜帖不见了,多了一个保温杯,造型规规矩矩还有几分土气,一看就是某个看书只看医术,吃东西更注重养生的外科医生的。
    她打开喝了一口,是蜂蜜牛奶,甜度正好,温度也正好。她病了一场,又睡了许久,嘴巴又苦又涩,很不舒服,就抱着保温杯晃着两条腿,慢慢地喝。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小时候发烧感冒,她母亲就会泡蜂蜜牛奶给她喝,味道刚刚好,温度也刚刚好。
    她有点好奇,要是去跟欧阳葵说,他身上有她妈妈的味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就这么自己想想,也觉得会很好笑。
    于是她跳下床,抱着那只保温杯去他办公室里找他。
    她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整层楼都很安静,连续经过的几个病房都灭了灯,连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都托着下巴开始打盹。她蹑手蹑脚地找到欧阳葵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里有灯,门半开着,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睡着了。
    他看起来的确很累,眼底下一片青青黑黑,身上还穿着手术服,应该是下了手术台就直接过来睡了。
    她很同情地摸了摸他的脸,看他这么可怜,决定还是不要闹他了,把杯子放到他桌上就打算走,结果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红润透亮的,有点诱人,她贼心一起,就凑过去在他嘴角偷了个香。
    “欧阳?”朱之航是过来送晚饭的,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幕,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言若晓看他都被自己吓傻了,也是一愣,然后才竖起一指,抵到唇间,冲他眨了眨眼睛,才大摇大摆、理直气壮地从他身边走出去。
    走了一段,确定朱之航看不到她了,才慢慢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冲回房间,扑到床上,也不管热不热,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她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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