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50、
    欧阳葵看着面前呈僵持状态的一老一小，笑了笑问：“谁要去相亲啊？”
    “她！”
    老先生一根手指指过来，言若晓瞬时就感觉到欧阳葵那双黝黑的眼瞳开始嘶嘶地往外冒冷气，怪吓人的，立刻举手表明立场，“我什么都没说！”
    老先生听她不合作就不爽快了，在旁边嘟嘟囔囔地抗议。言若晓也理不上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就留意着欧阳葵的反应。
    没想到那人比她读研时院长家那个奶娃娃还好哄，哄那个小人精还要根一块钱的阿尔卑司，哄这家伙连成本都不要投入，黑眸里就又一点点盛满了笑意，乖乖地“哦”了声，转头对老先生说：“晓晓不去相亲。”
    小唐一愣，掉了下巴。
    老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又要嚷嚷，被小唐没大没小地拍了肩膀捂了嘴巴拖到一边。
    总算安静了。
    言若晓揉揉涨疼的额角，老先生就是爱闹，也不是多大的事，都能咋呼得让她心里也堵得慌，郁闷地让她想在地上打滚。
    欧阳葵就坐在旁边，也不出声，低垂着眼，神情淡淡的。她拿脚尖踢踢他的裤脚，“在看什么呐？”
    都说医生都有些洁癖，他倒似乎对裤管上那明显的爪印没什么意见，只是歪了头想想，然后说：“点滴。”
    “什么点滴啊？”她看看周围，也没有病例还在输液，转过头却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眼里的温柔像无边无际的海，包容着她小小的坏脾气。
    他笑笑别过脸，指指带来的方便袋，“昨天米米做主给你办了出院，其实你还有几瓶水没挂完呢。我给你带来了，你看在哪挂？”
    言若晓听到还要挂水头都大了，可怜兮兮地把自己满是针眼的手背凑到他眼皮底下给他看，“欧阳葵，你看我这手都成马蜂窝了，我都好了，这水不挂了成不成？”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挂水？”
    言若晓看他说话温温吞吞的，却明显是副没得商量的调调，所以也掀了面具，露了本性，笑脸一翻，就说：“我就不要挂，不要挂，就是不要挂。”
    言若晓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够完全包容自己的人存在，即便是顾承莲，以前也常常被他气得甩门走人。所以她看到欧阳葵眼色沉了沉，几乎以为他也要变脸了，可下一秒，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晓晓，胡老给我排了几天的假期，要是不能保证你完全是健健康康的，我怎么让你陪我出去走走呢？”
    听到可以出去走走，她倒可以考虑考虑，可是还是不想这么快妥协，就变个法挑他的刺，“可是，欧阳葵你当医生这么多年，是不是只会拿手术刀，忘了怎么扎静脉啊？”
    “那你自己来？”
    她斜了他一眼，“你看过和尚剔自己的头么？”
    他笑了笑，“鬼丫头，我还不知道你肚子揣得什么水么？我记得怎么扎静脉。你要还是不放心，不还有小唐在吗？她天天都在扎，总不会出错吧？”
    她瞪着眼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得出了结论，“欧阳葵，你变坏了。”
    “总跟你这个鬼丫头呆一块儿，肠子能都不拐几个弯吗？”
    她撇撇嘴，用上最后一招，“可是欧阳葵，我肚子饿了。”
    他眼里满是笑意，“上我那吧，我给你做饭，顺便挂水。”
    言若晓挫败，耷拉了脑袋看他收拾东西，然后推着她往门口走。
    老先生装模作样地在整理病例，看到两人走过来，“哟”了一声，问：“谈完了？走了？”语气完全换了一个调，开心地都要跑调。
    欧阳葵说：“我带晓晓回去，她还要挂两天水。后天没什么情况就带她出去走走，诊所这边……”
    老先生甩甩手，很大度地说：“去去去，这边不有我吗？年轻人嘛，就该出去拉拉小手，谈谈恋爱，老窝在这里对着猫猫狗狗做什么？”
    欧阳葵笑而不语。
    老先生又拍拍她的脑袋，“丫头，能治得了你的人才是那个对的人，了吧？”
    言若晓默。
    晚饭是清粥小菜，一清二白。
    言若晓有点郁闷，原以为欧阳葵手指灵活，刀功厉害，这次是要好好露个两手，结果他大爷有模有样地系了围裙进了厨房，半个小时后端出来就这么两样，理由还时分充足：她身体还在康复期，吃清淡的比较适合。
    言若晓以同样的理由——她还在康复期，不宜过度劳累，把洗碗的活全推给了欧阳葵，自己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欧阳葵洗好碗出来，就看到她猫一样团着身子缩在沙发里睡着。本来要叫醒她的，想想要是在这姑娘清醒状态下给她挂水还不知道要下多大的功夫，还是趁她神智不清的时候动手比较方便。
    于是拿消毒液洗好手出来给她挂水。没想到扎好针低头看她时，她已经睁着眼睛看他，然后冲他招招手，很无赖地说：“欧阳葵，你家枕头太硬了，不舒服，把你的腿贡献出来。”
    欧阳葵很乖，拿了本书坐过去，调好姿势，她就自发压过来，熟门熟路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砸下。
    欧阳葵一身的骨头，被她砸地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挂水的手拉出来托在手心里，防止压到输液管。
    过了一会儿，言若晓翻了个身，欧阳葵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言若晓又翻了个身，欧阳葵低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
    “晓晓，睡得舒服吗？”
    “……欧阳葵，你的腿比你的枕头还硬。”
    “……”他的腿要比他的枕头还硬，那得肿成什么样子？
    欧阳葵摇摇头，想想还是去拿个软点的枕头过来，去叫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也就算了，又拿起书继续看。
    第一瓶水快挂完的时候，沙发上有东西在震动。
    欧阳葵换了瓶水过去一看，是她的手机，拿起一看，屏幕上卓三两个字在闪烁。
    沙发上的言若晓动了动，欧阳葵眼疾手快挂断了电话。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言若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他手里拿着手机，“找你的？有事就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欧阳葵笑笑，“没事，你继续睡，我陪着你。”
    掐断电话，关机，顺势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51、
    言若晓平时身体好得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旦静脉输液就脆弱了，睡个一天一夜也有可能。所以言若晓讨厌挂水，挂起水来她就跟猪没两样。
    这天她醒来，拉开窗帘一看，天是黑的。
    她睡着前，天是黑的，睡饱后，还是黑的，结论：除非她横跨了半个地球，那她肯定就是猪了一天一夜。赶紧趴起来，踩着拖鞋出房间找欧阳葵。欧阳葵好象不在，喊了两声都没人应，言若晓郁闷了，随口又喊了第三遍，那人却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噗”地冒了出来。
    “找我吗？”欧阳葵看她瞪大了眼睛，摸了摸她的脑袋，才绕过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言若晓跟在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欧阳葵，你住神灯里面的吗？”
    欧阳葵失笑，“还没睡醒吗？怎么尽说胡话？”
    “你不是‘噗’地就消失了，‘噗’地又出现了吗？”
    他的眼眸闪亮亮的，盈满笑意，“鬼丫头，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不以为意，探了脑袋看他都买了什么回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吃的，就问：“欧阳葵，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我订的是明天大早的飞机，这顿就将就些吧，好好休息。”
    她一愣，“欧阳葵，你要出差吗？”
    欧阳葵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和我，我们，我们明天要去旅游。”
    “去哪里啊？欧阳葵你不用救死扶伤了吗？”
    “去云南。明天开始停业休假。你不想去吗？”
    她猛点头，“想去啊！可是欧阳葵，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好。”
    “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他抬了下巴示意角落里的旅行袋，“你把你的人带上就可以了。”
    “可是欧阳葵，为什么是去云南啊？”
    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然后他低下头，背过身，轻轻说：“因为我以前就答应过你的。”
    她一怔，然后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心还能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是种单调又悲伤的声音。
    “欧阳葵，其实我很矛盾，想记起来，又不想记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他握住她扣在自己腰前的手，轻声说：“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在这里就好。”
    隔天为了赶飞机，两人都起得很早，梳洗好后开始检查行李。
    言若晓翻过旅行袋又翻口袋，回头问欧阳葵：“有没有看见我的手机。”
    欧阳葵闻言抬头，表情有点木木的，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为什么我的手机在你那里？”接过手机一看，还是关机的。
    “前天晚上你的手机就没电了，我关了机给你充电。”他随口解释道，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上的手机。
    言若晓应了声，按键开机，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都是短信呼的提醒信息，前前后后竟然有30多条，后头可能还有，因为她信箱满了，拒绝继续接受。
    号码都是同一个。言若晓从来不记号码，只觉得有点熟悉，刚要翻到通讯录里去查，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那个号码打来的。
    来电显示，卓三。
    言若晓接了电话说：“卓三。”
    卓方非在电话里咆哮：“若若，你上哪去了？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你现在在哪里？”
    言若晓被他的音量和肺活量同时吓了一跳，“我手机没电了……”
    “你现在在哪里？”
    “欧阳葵家。”
    “果然！”
    果然什么？
    她还想问，卓方非就挂了电话，挂得她莫名其妙，抬头看到欧阳葵望着自己，指着手机说：“卓三又抽风了。”
    他抿唇笑了笑，拉好行李箱的拉链说：“我们走吧！”
    “我还没检查完……”
    “我整理的你还不放心吗？”他拿过她的行李推着她去开门。
    拉开门，卓方非杵在门外，抬着手正要按门铃，看到两人的架势，脸色一变，“你们要去哪？”
    “去云南。”
    卓方非脸都绿了，转了眼去看欧阳葵，那人面无表情，拽着行李的手紧了紧。
    “你是故意的！”卓方非咬牙切齿地喊道，顺手拉过言若晓，“若若，你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言若晓被他弄糊涂了，反拉住他，“卓三，你怎么了？要去哪啊？我赶飞机呐！”
    “言若晓！今天老大结婚！和言明美结婚！”
    “我知道。所以呢？你要我去哪？”言若晓笑笑，“不会连你也要我去参加婚礼吧？卓三，连你都这样？你不觉得我去参加自己前男友和妹妹的婚礼很可笑吗？”
    “那件事根本就是意外！老大是被下药的！”
    言若晓一愣。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知道就通知你却一直都找不到你的人。苏二这家伙，连我都瞒。”卓方非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最近道上出了一种新药，吞了就能看到自己希望的人。你妹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种药。那天老大是去找你讲和的，结果水里被你妹妹下了药，就变成了那样！他以为那是你！言若晓你听到没？”
    “老大答应娶言明美是要报复，他要替你报复你妹妹。你知道怎么折磨一个女人才能让她痛不欲生吗？娶了她却不要她，人在她身边，却永远不会爱她。可是这样毁掉的不仅是你妹妹的一辈子，还有他自己的一辈子！”
    言若晓闭了闭眼，心里忽然落了块巨石，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她望向欧阳葵，“我们改天去吧！”
    欧阳葵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想你去。”
    言若晓一愣，欧阳葵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
    “我只是去一下。会回来的。”
    “不行，飞机就要起飞了。”
    他忽然就执拗起来了，可是她懂他的执拗，懂他的不安，她耐着性子安抚他，“我们下次去。顾承莲帮过我，虽然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做不成情人，但还是朋友，我不能看他这样糟蹋自己。”
    “你去了，就全都不一样了。”他苦笑着，抓起她的手，压着嗓子哀求她，“不要去，不要去，晓晓，不要去，好不好？”
    言若晓几乎就要妥协了，可是卓方非在旁边催促，“走吧，婚礼要开始了。”
    她没有再继续思考下去，狠心掰开他抓住自己的手，跟着卓方非大步离开。
    欧阳葵怔了下，跟着追了出去，却只来得及看到合上的电梯门。
    他站在那里，竟有种一世哀凉的感觉。
    身体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降低，正如八年前的那一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