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57、
    军训结束后就是国庆，大部分一年级学生都回家。
    言若晓一不想去火车站凑热闹，二不想回家凑热闹，就留在了学校里。
    结果隔天一大早家里就来了电话，不过电话不是言峰打的，是卓琴，言若晓的大妈。
    因为言若晓的亲生母亲是言峰的小妾，这是官方说法，通俗说法叫小三。
    卓琴在电话里头泣不成声，“若晓啊！明美吵着要出国！”
    言若晓问：“她说要去哪？”
    “美国。”
    言若晓笑了起来，“她想去那里做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非法同居的，在夜总会当小姐的，持枪抢劫的，吸毒贩毒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躲避警察的都有，太多了。她倒不怕了吗？”
    言若晓刚到言家的时候，言峰对她不冷也不热，明美对她竭嘶底里的抗拒，倒是卓琴对她呵护备至，甚至时常忽略明美，于是明美抗拒地越发厉害。言若晓十二岁的时候，言峰决定把她送到国外。
    于是，她到了美国，一去三年，直到三年后明美偶然间问了句“姐姐呢”，她才被接了回来。
    言若晓揉了揉眉心，“那卓姨你想我做些什么？”
    “好好劝劝她，毕竟这路你走过，你了解。”
    明美和她不一样，她是这个家里有血缘的外人，明美是地地道道的言家人，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厉害，向来说一不二的，书读得不耐烦了，回来喊头痛，卓琴立刻就去办了休学，三年制的初中休学了两年，到现在还晾在那儿。
    这样的孩子，怎么劝？
    不过言若晓仍是回答“知道了”。
    在美国的三年，她被拿着刀的黑人逼到死路里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言家再汇钱过来之前，她有段日子甚至得靠拼命喝水填饱肚子，她也被学校里的白人女孩揪着头发锁进厕所里。
    那时候言若晓就知道，只有让明美开心，让言峰满意，她才能平安渡过不得不仰赖言家鼻息生存的岁月。
    所以她不会忤逆他们的意思。
    挂了电话，她开始觉得宿舍里太安静，安静得仿佛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一个人，孤独得让人难以置信，甚至称得上偏执。
    可孤独又像会噬骨的虫，寄生在她骨髓里，啃食她时，那种悲凉就从身体最深层的地方蔓延开来。
    她拿了手袋下楼买午饭，顺便去湖边走走。
    美国那所学校里也有这样一片湖，像迪斯尼动画片里能映出蓝天白云绿树的湖，美丽的像童话故事。
    可是这个童话故事里有睡美人，却没有吻醒她的王子，有白雪公主，却只有黑心皇后的毒苹果。
    言若晓拣了几个石子扔了出去，都没有打出水漂，就这么沉了下去。
    她看着石子没黑暗吞没，才掉头走人。
    转身却迎上了一双湛蓝的眸子，相当困惑地望着她，很有肉感的小耳朵一抖一动，很可爱。
    它趴在湖边的长椅上，半个身子搁在旁边男人的腿上，估计刚才是睡着的，被她惹出的动静惊醒了。
    那男人却没有醒，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
    那只哈士奇动了动，大概想要跳下去过来她这边。
    言若晓几乎是反射性地竖了根手指抵在唇间，然后才后知后觉得想起对方只是一条狗，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幼犬。
    可它居然看得懂，乖乖地趴了回去，小小的脑袋又搁回欧阳葵腿上，眼睛却眨巴眨巴地仍看着这边。欧阳葵还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把手搁在那软绵绵的背上，依旧好眠。
    这画面委实温馨得很。
    她微微一笑，忽然听到一种微妙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要讨厌一个人，或许需要上百种理由，可要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只是一瞬间的事。
    58、
    国庆过后就正式上课。
    言若晓拿着热腾腾刚刚出炉的课表研究完，想卧轨的心都有了。
    她最怕政治课，上课铃打了一秒都不到，她就会打瞌睡，这倒好，一来还是俩，下午就是三节，后天又是三节。
    言若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装病逃课。
    可这明显是老招。老招之所以是老招，就是因为它早就被时代抛弃了。
    哪有人逢政治课就生病的？
    言若晓妥协了，耷拉着脑袋混在□□里。
    其他人倒很有精神。
    大学课堂嘛，不喜欢的话总有办法对付它。
    只有木鱼脑袋会为这个犯愁。
    到综合楼门口时，杨柳忽然喊：“小范！”
    言若晓是木鱼脑袋，当然没明白她喊的是谁。其他几个人眼明手快，捂住了杨柳的嘴，拉着迷茫的言若晓拖到门后偷看。
    小范是给欧阳葵的绰号，因为欧阳葵人长得漂亮，穿衣也特有范儿。
    只有言若晓觉得也没什么，不过他穿着总是很整洁，总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加一条看起来也很普通的牛仔裤。
    这个年龄的男生其实很讨厌白衬衫，一是太普通，二是不好洗。
    欧阳葵的打扮给人的感觉，就是秦树常说的那句“干净整洁就是漂亮”。
    欧阳葵是从一辆黑色的车上下来的。
    宝马X5，C市不怎么常见的车型。
    一个女人跟着下了车，背对着她们也不知道同欧阳葵说了什么，欧阳葵满脸不耐烦，压低了嗓子说了几句转身就走，女人跟在后头叫了几下，没叫住，也只能摇摇头走了。
    上政治课的时候，言若晓没有机会打瞌睡。
    四个人坐在后排讨论欧阳葵和那个女人。
    “估计是个富婆。”杨柳有点失望，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笑笑也被打击了，跟在后头附和。
    单雅在旁边翻白眼，“你们八卦新闻看太多了。”
    “那或者是小范是老板，那女人是小蜜。”杨柳来了精神。
    言若晓觉得这个比较靠谱，欧阳葵本来不是破例保送MBA的吗？既然有这个才能，自己在外头搞个小公司，发点小财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不过他的眼光倒是不太靠谱。言若晓暗地里摇摇头，包个小蜜包水准这么低的一个，年龄估计比他都大。
    第一堂课后半节没了谈资，大家各干各的，言若晓自然而然开始犯困。还好事先准备了杯子和咖啡，找开水泡了就可以喝着提提神。
    教室旁边都有教师休息室，学生想喝水也可以去打。
    言若晓课间去了趟洗手间，才拿着杯子跑过去打水。
    已经快上课了，休息室里早没人了。
    言若晓拿着杯子跑到饮水机前打了满满一杯，一边盖盖子一边匆匆忙忙转身出门。结果，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这个是欧阳葵，她的杯盖还没盖好。这一撞就撞出了大半杯，全向他泼了过去。
    欧阳葵闪得快，热水大多落在了裤脚上。牛仔裤比较厚，不容易渗到皮肤，可是还泼到了手，被泼到的那块皮肤，转眼就开始犯红。
    言若晓吓到了，把杯子随便搁到旁边的桌上，抓过他的手过来看，“怎么样啊？疼不疼啊？”
    “不严重，也不疼。”他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估计还急着和她保持距离，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言若晓眼角瞥到他手背犯红的地方已经开始微微隆起，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比起医务室那些一般医院都进不去的所谓医生，我更相信自己。”
    言若晓一愣，太阳穴静脉血管都在抽搐。
    “更何况，”他又转过身，微眯着眼看着她，“这个学校我比你熟，不用你带。”
    言若晓这个人犟起来就像单雅打的比喻：比驴还犟。人家死活不让她干的，她还偏要干。
    所以就继续跟在欧阳葵后面。
    欧阳葵被跟了一段，不耐烦了，回过头说：“你别跟着我。”
    言若晓有办法对付他，“这路学校的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你可以走我不可以走啊？”
    欧阳葵语塞。
    勇者不敌智者，智者不敌无赖。
    欧阳葵妥协，就当身后是一团在流动的空气，走到实验楼，到医学院实验室里拿了支药膏给自己抹上。整个过程眼睛都没往她这转一下。
    言若晓也无所谓，自己东看西看，看得差不多了再转回来，欧阳葵已经上好药了，正拿着卷纱布给自己包扎。
    他伤的正好是手，单手包扎起来有点费力，只能用牙咬着一端。
    言若晓皱了皱眉头，说：“亏你还是学医的，唾液里多少细菌知道不？真不讲卫生。”
    欧阳葵抬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嫌她话太多的意思，然后又看回自己的手，不过不用牙咬着纱布了。
    言若晓走过去抽过他手里的纱布，抓起他的手给他包扎，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他的手背已经起了一串水泡，他这一动，水泡蹭到她的指甲上，疼得他“嘶嘶”地倒抽着冷气。
    言若晓摊摊手，“这回可不是我的错。”见他还冷森森地瞪着自己，只能无奈地按了按手掌，“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掀了掀唇角，“我很怀疑。”
    言若晓无语，第一次碰到性格如此恶劣的家伙，把他的手扔回去，自己又站起来继续左看看右看看。
    经过一个柜子的时候，发现没有上锁，言若晓好奇心一起，伸手去开门。
    “不要开……”欧阳葵发现她意图的时候就立刻阻止，结果话都没说完，她就把柜子打开了。
    柜子里是一具真人骨骼标本。
    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出现得太突然了，言若晓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两个没有眼珠的黑框框瞅了个正着，立刻尖叫起来，顺手推了一下那副骨骼标本。
    那副骨骼标本摇了摇，啪地一声倒了下来，碎成了几截。
    宿舍里只有单雅在，言若晓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给她听。
    “后来呢？”单雅问。
    “后来？实验室的老师听到动静就过了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看到宝贵的标本断成了几段。”单雅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估计那老师的脸色会比那标本还可怕。
    “欧阳葵说是他不小心碰到的。那老师让他把断下来的部分重新接上去。”
    人体骨骼也不全是接在一起的，有些部分连接部分也是一些软组织，做标本的时候一并处理掉了，这些骨骼就用铜丝连起来。
    欧阳葵就要把那些断下来的部分重新打洞再用铜丝串起来。
    “其实，他人也挺好的。”言若晓有点感慨。
    单雅问：“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
    “没有爱，哪来的恨。”
    单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