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72、
    年前，米米又要过来C市一趟，约了言若晓在市中心的一茶一坐见面。
    言若晓约会一贯早到，先挑了靠窗又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了杯饮料边喝边等人。
    服务生很快把她点的巧克力漂浮奶茶送了上来。
    言若晓喝东西只喝纯水或绿茶，其它滴点不沾，尝试着喝了一口，只觉得甜得发腻，除此之外，实在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这里离谱的价格。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为了这笔冤枉钱勉强自己把它喝完，有人做主替她拿开了那只杯子。
    顾承莲一手撑着桌面，重新放了杯冰菊茶在她面前，“巧克力漂浮太甜，你不会喜欢的。还是喝这个吧。”
    他身体俯得很低，呼出的热气若有似无地绕在她的鼻尖，言若晓再淡定也不由红了脸，何况她也不是咋淡定的人。
    言若晓不动声色往后拉开了距离，送出一个充满戒备的微笑，“谢谢。”
    因为这人是顾承莲，被她当众泼酒扇耳光的顾承莲，换作其它男人，屠了她的心都有了，何况是顾承莲这种习惯呼风唤雨的人。
    他完全有理由对自己不客气。
    可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双手插着裤袋半倚着桌边没再开口也没再动作。
    顾承莲的眼睛其实只停留在她脸上不过几秒，但是言若晓就觉得自己被摁在了针毡上，怎么坐都不行。
    从某方面来说，顾承莲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极了欧阳葵，但毕竟在年岁和经历上有差距，顾承莲要显得更深沉些。同样恰当好处的笑容，她一眼就能看出欧阳葵的冷热亲疏，可顾承莲这不行，他的笑容完全公式化，带不上任何感情的色彩，跟他的眼一样，仿佛是个黑洞，什么东西都可以进入，但转眼就会消失，压根儿摸不透里面到底有过什么。
    言若晓跟他这么一站一坐面对面了沉默了片刻，顿悟到越这么拖下去越对自己不利，于是故作轻松地开了口：“顾先生还有事？”其实心里是豁出去了，反正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下，他还能灭了她不成。
    没想到他还真伸了手过来，言若晓迅速侧开了脸，但是没能躲开，他的手指就顺着她的颊轻轻滑动，暧昧至极。
    言若晓唯一的反应是尖叫，但是这里是C市，顾承莲的地盘，要看他脸色度日的人无数，想当然而，敢在他手下见义勇为的人就渺茫了。
    所以，她不得不冷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与她隐隐浮动的愠怒相反，顾承莲的心情明显不错，他收回放肆的手，直视着她口吻惬意：“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女朋友？情妇？妻子？”她挑动着细长的眉，要笑不笑，“你是指哪种身份？”
    “只要你愿意，即使你要求最后一种也可以。”
    言若晓愣了下，“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执起她的手贴到唇边，没有摩挲，就这么贴合着的部分温度急速上升。
    “理由？”
    “我喜欢你。”
    言若晓失笑，想抽回手，却发现被他紧握扣住。她瞅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摇头，“可惜，我不喜欢你。”
    “因为欧阳葵？”
    她噎了一下，然后点头，毫不犹豫。
    他的眼神里清楚流过某些难以言喻的阴郁，即使转瞬即逝。
    “你是我的。”他平稳的声音里有些压抑，“也只会是我的。”
    她立刻戒备起来，“你要做什么？”
    “不需要我做任何事。”他摇摇头，“言若晓，欧阳身上你所不了解的那部分就注定你们走不到一起。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我不会放弃你，我倒也想知道你可以拒绝我几次。”
    半个小时后，米米姗姗来迟。
    言若晓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听到椅子拖动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警戒地看过去。
    米米被她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拉动椅子的动作停顿下来。言若晓看清对面的人是米米后，神色才缓了下来，“你来啦？”
    米米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坐下，“你怎么了？”
    “碰到一个不怎么想碰到的人，听到一些不怎么想听到的话而已。”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米米觉得言若晓快忍出毛病了，有时候迷糊得让人磨牙，突然间又走高深莫测的哲学路线。
    言若晓搅着杯中的液体，看那几片青柠打着转沉沉浮浮心里就烦，索性把杯子推到一边换回自己的巧克力漂浮。
    “喂，”米米敲了敲桌面，提醒她回神，“你被桃花砸昏头啦？”
    “可惜是一朵不怎么让人待见的桃花。”言若晓摇摇头，见她眼睛发亮，八卦血液明显开始沸腾，立刻换了个话题，“这么急找我出来什么事？”
    “还不是你托我问的事。”
    “怎么？有消息了？”
    米米叹了口气。
    原本她以为事情很简单，就一城市规划建设招标，消息虽然不是完全公开，但也称不上保密就是了。没想到细细追究起来就是条寻不到尽头的线。
    “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言若晓带着几分戏谑。嘴角右边斜斜上挑，看得出来有几分幸灾乐祸。
    米米皱了皱眉头。
    言若晓虽然没什么过激的表现，但实际是不待见言峰这个父亲的。
    当年秦树虽然也是一相情愿，可是这种事情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言峰最后始乱终弃也是事实。
    言若晓作为当年被同时抛弃的一部分，心里不可能没有恨。
    “表姐，他毕竟是你父亲，撕了皮还扯着筋连着骨的。”她忍不住提醒她，“言峰要是出事了，你也会受影响。”
    言若晓摆了摆手，有点不耐烦，“我自然有打算，你别操心了。”
    米米知道言若晓表面云淡风轻，万事不上心，骨子里那股倔劲是很少有人赶得上的。
    “城北那块地其实只下了一半，还有几户钉子户，拧着不肯搬迁。政府是想先招标，把处理好的部分先开发起来。但是有确切消息，那几户钉子户不是很好处理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最后还是很有可能要放弃那个计划，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真那样的话，那言氏投入的资金就会全部打水漂。以言氏的资金规模，这次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还有，你爸已经找到投资者了，你猜是谁？”
    言若晓扬起长睫，微微一笑，红唇吐出一个名字，“顾承莲。”
    米米说：“你怎么知道？”
    言若晓摇摇头，看向那杯冰菊茶，“也许顾承莲要的就是这个。”
    73、
    米米也是觉得言峰这事挺重要的，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应该当面商量，所以特地过来了一趟，但是看言若晓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就没再说什么。
    大概跟成长的环境有关，言若晓从小就是特有想法，不需要别人太操心的人。
    走之前，米米问：“打算怎么过年？”
    言若晓想了想。
    在言家过新年实在有点尴尬，那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共享天伦，她杵在中间就是一根扎得每个人都不舒服的刺。年少的时候是没办法，可今年三十一过，她也算成年人了，实在不想再继续遭这个罪。
    她看了眼米米，那丫头明显希望自己去她家过年。可是虽然姨娘这几年来对她反应已经不再那么激烈，但对她来说她还是害死她最爱的姐姐的罪魁祸首。
    言若晓摇了摇头，“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言若晓一直在想事。最近烦心的事太多，想得她脑子都打结，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欧阳葵家门口了。
    每天过来报到都快成反射行为了。
    言若晓看着手里的钥匙想，习惯有时还真是挺可怕的。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一团黑影向她冲了过来，言若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只她掌心那么大的爪子摁在了地上，然后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开始没脸没皮地疯舔她的脸蛋。
    言若晓折腾半天，七手八脚捧住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后拉开了点距离，总算看清了是什么玩意。
    是个狗脑袋，确切地说，是只哈士奇的脑袋。
    这种三火蓝眼的哈士奇长相偏凶，可是它的嘴那样半张着，有点像人傻笑时咧着嘴，傻里傻气的可爱。
    而它这张脸明明是哈士奇里的大众脸，可是言若晓却觉得很熟悉。
    她拧着眉头努力回忆时，它倒瞅准了缝隙又凑了上来。几乎要得逞的时候，后面的人很淡的唤了声：“茂茂。”
    言若晓敢肯定那一刻，这只畜生很人性化地露出了委屈加惋惜的表情。
    “它是茂茂？”她坐起来，转着狗脑袋左看右看，终于明白那股熟悉感从哪而来。
    她搂着大狗的脖子，亲了亲它凶巴巴的脸蛋，“茂茂，几个月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茂茂高兴地眯了眯眼，冲着欧阳葵充满挑衅意味地昂了昂下巴。
    所谓狗仗人势也就这么回事了。
    可惜欧阳葵不吃它这套，再说这畜生是典型的长个不长胆，懒懒地甩了个眼神过去，它就垂着脑袋耷拉着脑袋乖乖走了回来。
    欧阳葵抬脚踢踢它，它抬起脸，圆圆的眼睛瞅着他，很快眼泪汪汪。欧阳葵视若无睹，抬了抬下巴，示意卧室方向。
    茂茂又转头看言若晓，可惜言若晓正在脱鞋，根本没注意到这头的电闪雷鸣，再不甘愿也只能仰天长叹大势已去。
    于是言若晓换好鞋的时候只看到大家伙一个落寞的背影。
    言若晓跟在欧阳葵后头进屋，边走边问：“茂茂这段时间都去哪了？”
    欧阳葵头也不回，“医院。”
    这人病一好，死人脾气也跟着恢复了。好在言若晓也习惯了，敌不动我就动，你冷漠我就火热，反正在他面前厚脸皮一点都不丢脸。
    她主动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欧阳葵虽然面无表情，不过也没甩开，自然握住，不松不紧。言若晓微微一笑，又问：“茂茂什么病要去医院这么久？”
    “后肢膝关节发育不良。”
    言若晓“哦”了声，“你怎么不先找我商量，好歹这也是我的专业。”
    欧阳葵停不转身，要笑不笑地看向她，“就你？”
    “怎么了？”
    “我怕茂茂会终生残疾。”
    “欧阳葵你丫的！”言若晓抓起他的手要咬，可是看看这厮的手白皙修长，实在不怎么忍心烙几个牙印上去，只能扁扁嘴，甩开他的手，赌着气往房里冲。
    欧阳葵拉住她，说：“得了，给你找个你下得了口的地方咬。”
    “什么地方？”
    “这里。”他勾着嘴角坏坏的笑，略一俯身，凑了上去。
    言若晓一惊轻呼了声，他的舌自然趁势钻了进去，攻城略地的搜刮，吻得她气都喘不过来。
    言若晓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拧着眉头想这人压根就是一典型闷骚男。最后，她撑不住了，伸脚踹他。
    欧阳葵快她一步结束，结束前还轻咬了一口。
    “满意了？”
    言若晓眼角一个抽搐。
    这到底是谁咬谁呐？
    晚饭想当然地就在家里解决的，下厨的自然是言若晓。
    欧阳葵大爷惯了，他家的狗学得有模有样也成了小爷。一人一狗并排坐在餐桌前，一个看书，一个对着她的铲锅吐舌头。
    男人果然是不能宠的。
    言若晓炒着菜很有感慨。
    吃饭的时候，欧阳葵问：“你过年要回家吗？”
    “不回。你呢？”
    欧阳葵很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回。”
    言若晓说：“你妈会想你的。”
    “大概吧。”
    “你爸也会想你的……”才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虽然不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从那晚不小心听到的来看，他们父子的感情不是很好。
    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欧阳葵语气平静，“我没有爸爸。”
    这段谈话在欧阳葵面无表情吐出五个字后，别无选择地划下了休止符。
    吃完饭也七点多了，外头已经全黑了。
    虽然已经放假了，但学校宿舍还是正常查房的。
    言若晓收拾好东西就去换鞋，欧阳葵跟着她到大门口。
    她平时也懒散惯了，再加上现在时间确实有点赶，就脚往鞋里一蹬，鞋带也不系，腰也没碗，走两步就算完事。
    欧阳葵说：“等等。”把她拉回到面前，弯下腰去帮她系好。
    言若晓背着背包站在门口，看他平时那样冷傲的人，当真弯下腰，曲了膝，只为帮她把鞋舌拉好，鞋带拽紧，再系上鞋带。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栗色的头发沿着头型的弧线柔顺地散开，落下来的睫毛有翘又密，手指修长又灵巧。
    这样的情景，让她有些眩晕。
    顾承莲说：“你了解欧阳葵多少？”
    现在想来，除了知道他叫欧阳葵，是这个学校医学院的天才之外，其它的，她一无所知。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一个骄傲的男人愿意为你卑躬屈膝，你还需要要求什么？
    欧阳葵站起来，拍拍她的脸颊，“呆子，想什么呐？”
    言若晓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在想要不要给你盖个章。虽然你现在是个穷学生，但卓雅说你是个潜力股，有无限升值的可能，到时桃花朵朵开，我看应该提早给你做个记号。”
    欧阳葵眼眸闪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刚走到楼下，他又从上面喊住她。
    “晓晓，要不要过来跟我住？”他趴在栏杆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言若晓脸皮再厚也不由红了，转身蹬蹬地跑上楼，捂着他的嘴低喊：“你乱嚷嚷个啥呢？”
    他拉下她的手，“怎么是乱嚷嚷了？我想说放假你一个人住宿舍不安全，反正我这里还有空房间，过来住省了开销也省了晚上跑来跑去。倒是你，脸红成这样……”促狭地挑了挑眉，“想哪去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要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我扑过去！”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欢迎扑倒。”
    言若晓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