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78、
    回去的时候正是人流高峰的时候。
    由于正在年头上，家电城的人手不够，送货上门安排在后天，欧阳葵看看东西也不多，索性自己动手往回运。
    这个时候打不到车很正常，只能坐地铁。
    车来的时候，言若晓在前面牵着欧阳葵的手躲开人流，等着最后上车。没想到人实在多得离谱，警示灯闪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没上车，后面的人着急起来，埋着头往前挤，一下就撞到言若晓。
    言若晓手松了下，赶紧再去抓，自己已经被挤在人群里挤上了车。等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地铁门已经在她面前阖上。
    她看到他对着她说了什么，可她什么也没看明白，然后车就开了。
    言若晓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脑子就跟塞住了一样转不起来。地铁一停，里面的人要下车，又把站在门口的她推了出来。
    正好对面有回程的车到了站，言若晓没多想上车原路坐回去。
    回程的车里人明显要少了许多，她站在门口，外面是漆黑的隧道，一直蔓延，只有间或一个广告灯箱一闪而过。
    其实她也没把握欧阳葵是不是还在原地等他，万一他刚才说的是在目的地等她怎么办？偏偏她的手机还在他那儿。
    言若晓在心里发誓再也一定也戒掉不随身到手机的习惯。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前头总算开始有了光亮，车厢里的喇叭开始报站，言若晓立刻趴在窗户上沿途看过去。
    一个拖着大件行李的男人并不难找，何况欧阳葵的身材高瘦、相貌清俊，并不需要特别醒目的标志就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他。
    所以，她远远就看到他站在那儿，就在他们错开的位置上。
    车子一停下，言若晓就跳下车奔过去，扑过去，圈住他的脖子。
    “吓死我了！”她惊魂未定地嚷嚷，“下次手机我一定要放自己身上。”
    “跟旁边人借一下不就可以了？”
    “我不记得你号码。”
    “那也没关系。”他亲亲她的刘海，“在哪走散的，我就在哪等你回来，说好了，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为止。”
    言若晓吃早餐的时候习惯看报纸。
    这天是初五，报纸还就那么几张，新闻几乎都和过年有关。她随便翻了几页，刚想放到一边，眼角瞄到末页角一则不怎么起眼的新闻。
    钉子户抗议自焚，c市卫星城计划面临搁浅。
    黑字标题，小号字体，可在满纸红色的字体中就有些扎眼了。
    言若晓笑。
    现在这世道，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一说就灵。才说那个城北卫星城计划大概可能不会太顺利，转眼就出了事。
    看来言峰今年没来找她麻烦，不是厌了，而是□□无术。
    这次情况如果处理不妥当，也许言氏就完了。
    言若晓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除了必须让自己生存下去，她也想看看报应这回事，什么时候才会轮到那个男人。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却不全然是喜悦的。
    她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欧阳葵正好从房间出来，听见她叹气，动作一滞。
    前天她到茂茂去散步的时候，他收到一封厚厚的邮件，送件人的姓名地址都不祥。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拆开了邮包。
    里面是两份文件，都和言若晓有关。
    一份是她的详细资料，从她出生到现在的这段人生都被完整地呈现在这几张纸上，当然就包括了她的家庭。
    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言峰。
    他做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名字，久久无法反应。
    他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言峰的女儿。
    多么可笑的巧合。
    言峰是欧阳家所有悲剧的开始。
    如果没有这个人，野心勃勃地窃取了夏家的财产，夏氏夫妇就不会意外身亡，夏家的儿子就不会流浪街头，就不会有后来的欧阳枢。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成立，他的那个家也许至少能维护表面的和平，那些被好好掩藏的秘密也许到他白发苍苍都还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欧阳枢还是夏期会和楚一一的儿子，他还是谈书雅和欧阳默的儿子，不会像现在这样，天翻地覆。
    无论是谁寄来了这包邮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这两天一直在思考两个人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欧阳默那么爱楚一一，欧阳枢又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决不会放过将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人折磨至此的言峰。他沉默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也终于让他等到了，又岂会轻易放弃？
    那么他又该怎么办？
    他欧阳葵不是傻子，欧阳默松松地却是掐到他的死穴，这辈子他决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
    所以，他一直让自己淡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去在乎任何人事物。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言若晓，她是言峰的女儿，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女子。
    为了两个人将来都不痛苦，在还未不可自拔的现在分手是最明智的选择，可心里另一个声音说，试着走下去，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只是，这次尝试也是场赔率极高的赌局。
    欧阳葵走过去说：“大过年的叹气想整年都被衰神上身么？”
    “突然觉得我也挺腻歪的。”言若晓颇为感慨。
    “腻歪？”
    “立场不坚定，意志容易动摇。”
    “你才发现么？”欧阳葵挑眉。
    “大部分还是很坚定，不动摇的。”她抱住他的腰，有些急。
    “比如？”
    “比如对你。”
    欧阳葵弯下腰亲亲她的发顶，“我知道，逗你的。换件衣服吧，带你去见个人。”
    “谁？”言若晓又紧张了，“你爸？你妈？”
    欧阳葵神秘地笑笑。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去的路上，言若晓一直咋呼个不停。
    “我穿这件合不合适？是不是上不了台面？”
    “我头发乱不乱？”
    “我要怎么称呼他？”
    ……
    欧阳葵扯扯她的发梢，“放轻松，只是见一面，不需要这么紧张，再说，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当然要紧张了！他是你的血亲吧？如果他不喜欢我你岂不是很为难？”
    血亲啊……
    欧阳葵微微一怔，思绪漂移，“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句话，言若晓听得似懂非懂，到了机场，才恍然大悟。
    “欧阳葵你耍我？”言若晓眉毛一横。
    “我又没说带你见的是我家的长辈。”欧阳葵失笑，她还真曲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你还敢狡辩？看来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言氏独门绝技！”说着往拳头上呵了一口气，去挠他的胳肢窝。
    刚开始，他还是端着一张正经八百的脸阻止她，到后来，实在受不了，抬手抬脚地躲避她的攻击，面上的僵硬一点点软化。
    欧阳枢站在不远处，会心地微笑。
    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的世界里如此的与众不同，她是你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太阳，是你晦涩生命里唯一的开心果。
    欧阳枢走过去，明知故问：“快到点了，你偏让我等着，就是要我见她？”
    欧阳葵点点头：“她是言若晓。”
    果然！
    他就猜她是他大哥那只当古董一样藏起来的杯子的主人。
    欧阳枢眉梢一动，偏头冲她挥了挥手，“哟，你好，言若晓，我叫欧阳枢。”
    一手搭上他的肩头，是使了劲的，欧阳枢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转过头看他大哥的脸，老规矩的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
    “枢，你应该叫她姐姐。”
    叫她嫂子你更开心吧。
    欧阳枢撇了撇嘴角，“哦，若晓姐姐。”
    广播里开始催促旅客登机。
    欧阳枢说：“那我走了。”
    欧阳葵摸摸他的头，“去了那里自己小心，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给我。”
    “又不是小孩子……”
    “你一定会打电话给我。”欧阳葵加重了口吻。
    欧阳枢入关后，欧阳葵还站在那里看着。
    “你还真的很重视他。”言若晓忍不住吐酸，“幸好他是你弟弟。”
    欧阳葵微微一笑。
    “笑什么！”她抗议。
    “我重视他不仅因为他是我弟弟。”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偏过头，大厅一大面墙都是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还有慢慢滑翔起飞的飞机。
    “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79、
    吃过晚饭后，两人又为了看什么内容的片子起了争执。
    欧阳葵想看灾难片，言若晓要看恐怖片。
    其实欧阳葵自己也很清楚，这根本纯属闹腾，因为最后让步的肯定还是他。
    结果当然是看言若晓想看的恐怖片。
    言若晓关了灯，坐到欧阳葵身边，见他唇线僵直，就把手臂伸给他，“怕的话，可以给你抓。”
    欧阳葵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片子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几个大学生因为贪玩耽误了时间误了火车，改上了另一趟，没想到踏上的却是一条不归路。
    美国人的片子，少不了妖精打架的桥断。
    言若晓不是没看过这类情节，但是多数是一个人或是和女性朋友一起看，现在旁边不但坐了个异性，还是欧阳葵这个异性，就浑身不自在起来，眼睛不时转到他身上。
    欧阳葵脸色倒是正常，不过眼睛转过来对上她的视线时，还是很仓皇地转了回去。
    原来这人也挺尴尬的。
    言若晓掩着嘴巴暗暗偷笑。
    不过再往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残暴的列车站剧开活人的胸腔，取出心脏时，她终于忍不住了，脸色苍白地将脑袋藏进了欧阳葵的衣服里。
    “怎么办，好恐怖！”边说边往他怀里钻。
    “那我们不看了。”欧阳葵拿起遥控器。
    “可是我想知道结局。”
    欧阳葵失笑，摇了摇头把遥控器放了回去。
    一群大学生终于只剩下女主角面对列车长时，言若晓已经紧张地喘不过气了。
    欧阳葵毫不犹豫地结束了放映。
    电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言若晓才恍然回神，意尤未尽地抱怨，“我还没看到结局。”
    “美国人的恐怖片纯粹由性、暴力、血腥支撑，情节其实很简单，不难猜。你都怕成这样了。”
    “越害怕就越想看。”言若晓有些失落。
    欧阳葵微微一笑。
    越害怕越想接近，这让他想到了他与她的纠葛。
    这都是□□一样的东西啊。
    晚上，言若晓实在不敢一个人睡，在床上翻腾了一个多小时，只要闭上眼睛还是只能看到那个贴满了瓷砖的房间，再忍耐一下，就感觉到那个残忍的列车长一步步逼近的是她。
    实在太害怕了，她只好抱着枕头去找欧阳葵。
    欧阳葵睡前习惯看会书，今晚还没看完第二页，那孩子就抱着枕头怯怯地站在房门口。
    “我睡不着。”她咧着嘴陪笑脸。
    欧阳葵摇了摇头，掀开身侧的被子，“下次不许看恐怖片。”
    “那看惊悚的。”
    “言若晓，你是在暗示我你已经成年了吗？”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掀开她的衣角。
    “我睡觉。”她立刻翻个身，卷了大半条被子在身上。
    “晚安。”
    黑暗中，言若晓失落地叹息。
    说老实话，她只是对她不知道的事情感到有些害怕而下意识地躲避而已，心里还是挺期待他做些啥的。
    不过，欧阳葵这个人她也是知道的，未许下承诺前，不会做出将来两人都后悔的事。
    欧阳葵也没睡着。
    他是个身心健康发展的男人，身边躺的是个成年的女孩，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这样都能安然入睡就绝对不正常了。
    他睁着眼睛听着她轻轻地叹气。
    “在想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
    言若晓转回身抱住他，脑袋枕在他心口上，“在想要不是那个杰森砍死了男主角，女主角一定会坚持把他救出去的。”
    “那不现实，”他提醒她，“那个女主角最后也是险中求生。”
    “如果你那样了，我也不会丢下你的。”她坚持自己的不现实。
    他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更紧摁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