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80、
    寒假最后一天，言若晓收拾好行李回行李。
    笑笑和杨柳都到了宿舍，独缺单雅。
    “单雅还没到？”言若晓问。
    笑笑看了眼杨柳，“单雅家有点事，说要晚点过来。”
    言若晓看看笑笑，又看看杨柳，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家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说。”
    “那我打个电话给她。”
    旁边的笑笑拉住她，“先别忙单雅的事，有人找你。这几天都有来过，我收到你短信知道你快到了，就让他在湖边等了。”
    “谁啊？”她的交际范围有限，需要联系的都有她的号码，有急事打个电话就可以，何必这么费事？
    笑笑摇头，“不过好像不是一朵怎么称心如意的桃花啊！”
    言若晓忍无可忍地捶了一拳过去。
    结果来找她的人是言峰。
    言若晓到湖边的时候，他正坐在那张长椅上，目光随意地放在前方。
    有这样一类男人，对他们来说，岁月已经不再是侵蚀他们风华的利器，而是将他们培育成罂粟的沃土。
    言峰就属于这一类人。
    这一刻，言若晓是能够体会秦树当年的那份非君不可的，却依旧不赞同。
    “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她坐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躲在草丛里的两只猫，一只虎皮的，一只三色的，紧紧依偎在一起，眯着眼睛甜甜地睡着。
    她笑了笑，拣起脚边的小石块丢了过去，打断了它们的好梦，两个小家伙一跃而起，利落地窜进草丛深处。
    言峰收回视线淡看了她一眼，“我过来看看这里的环境，很奇怪吗？”
    “有点。”其实是相当奇怪。
    血缘上，言峰是她的身生父亲，实际上，他更像是她的供养人。他只提供金钱，不提供父爱。小时侯她经常会想，既然他这么爱他的妻女，又为什么会有她的存在，直到渐渐长大，因为想方设法让自己在言家安身立命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若晓……”言峰皱起了双眉。
    言峰很少喊她的名，就像她也很少喊他“爸”，偶尔出口了，其中警告的成分就居多。
    言若晓拍掉手上的土，不以为意地微笑，“那你看后的结论是什么？”
    “够得上可以，称不上舒适。这就是你拒绝高级公寓，坚持要住的集体宿舍？”
    “你知道我拒绝的理由。”
    言峰没有响应，但言若晓知道，她惹火他了。
    她自十岁进入言家，就从未忤逆过言峰，即使当年在美国饱受欺辱、身无分文的时候，她也不敢未经允许擅自回国。
    他已经被她惯坏了。
    不过，片刻后，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和小树的性子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一样，我跟她，完全不一样。”她看着自己的鞋尖强调。
    她不会为一个辜负自己的男人孤苦等待一辈子。如果她是当年的秦树，在言峰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会选择遗忘，快乐的痛苦的，一并忘掉，然后开始新的人生。
    “小树是怎么死的？”言峰又问。
    言若晓一哂，“煮汤时突发急性肺栓塞，没送到医院就去了。”
    两人又静默下来。
    主楼的老钟敲出来自百年前的钟声，穿透暮色，到达这个校园的各个角落。
    言峰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言若晓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吧。”
    言峰点点头，走在前面，言若晓跟在后头，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她原本以为所谓父女的相处之道就是她与言峰这样了，可有天，她看到一对父女在湖边散步，父亲在前，手臂向后牵着年幼的女儿，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起唱着童谣，她才恍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父女。
    不过她现在更发现，即使她和言峰这样一前一后悠悠走在湖边，也不像真正的父女。
    她望着前面丝毫不显苍老、依旧挺拔的背影，自嘲地无声轻笑，“最近很忙？”
    “恩。”
    “城北的计划不顺利？”
    “恩。”
    “言氏过不了这一关？”
    言峰停下来，转过身望向她。
    “言若晓，”他说，“你最后替我做件事，我给你你最想要的自由，你不会再受我束缚。”
    他竟将女儿呆在父亲身边视为束缚……
    眼眶有点热，有点痛，却毫无湿意。
    她是言若晓啊，从来不哭的言若晓，失去母亲没有哭过，在美国被人抢劫没有哭过，饥饿寒冷到绝望也没有哭过。
    到了现在，她已经忘记怎么哭泣。
    她抬起脸，还是微笑着，“说说看吧，要我做什么事。”
    “我要你嫁给顾承莲。”
    81、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言若晓掏出手机，想给欧阳葵打个电话，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只好作罢。倒是寝室里的电话，她前脚进的门，后脚就响了起来。
    “这么晚你去哪了？”是欧阳葵，“手机也不通。”
    “手机没电了。”她解释。
    “本来想叫你一起吃饭的。”
    “去哪吃？”
    “去办公室吃，我带过来了。”
    “你做的？”说到欧阳葵的做饭能力，她可是心有余悸。入江直树那种全能型的天才果然只在漫画里出现，现实里的欧阳葵煎个蛋还能外焦里嫩。
    欧阳葵听出了些门道，面子挂不住就来了气，“不吃就算了……”
    言若晓急忙去顺他的毛，“怎会不吃？吃！当然要吃！欧阳大少做的饭千金难买，怎能不吃！”
    “不要叫我欧阳大少。”他敏感地回答。
    “那欧阳大神？”她改口也很顺溜。
    “别耍嘴皮子。”
    言若晓嘿嘿偷笑。
    挂电话前，她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寝室的电话号码？”她都没记下来过。
    “单雅说的。”
    “单雅偏心，她跟你联系，却不和我联系。”
    “她以前告诉我的。”
    她紧张起来，“那她最近都没和谁联系过哦？笑笑说她家出事了，你说会出什么事？”
    欧阳葵叹气，“你还担心别人？担心你自己吧。”
    “我能有什么事？”勉强干笑两声。
    他又叹气，“晓晓……”
    “什么？”
    “没事，早点休息吧！”
    言若晓挂了电话，静坐了一会，又拨出一串号码，“米米，再帮我一次。”
    周六见面的时候，米米忍不住抱怨，“表姐，你最近在拍商战片吗？老让我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活。那是你爸的公司，抬着你言家大小姐的名号进去溜达一圈，想知道什么还有人敢不说？”
    言若晓喝了口咖啡，有点酸，有点苦，咂巴一下又有点甜。
    “你不是很清楚我和那边的关系？既然你有这个本事，就能者多劳一下有何妨？”
    “事情是你要办，臭骂是我来扛……”
    “改天我请吃饭，地点随你选。”
    “这个好。”
    条件谈妥，米米从背包里抽出一沓资料，“这是我爸电脑里所有有关城北那个计划的资料。我大概看了下。你爸的意思本来是给笔钱打发那些钉子户，所以一边开工一边处理这个问题，没想到都进行到四分之一了，钉子户不但没有解决，还闹出自焚惊动了上头，而且，还有个问题，有人举报施工所用材料含有违禁材料，有环境污染和安全隐患。城北这个工程可以说是要无限期搁置了。
    “还有言氏不仅资金全部套牢，而且因为使用违禁材料进行违章建筑，涉嫌欺诈，贿赂，你爸可能要接受调查。”
    米米停顿下来，偷偷观察言若晓的反应。
    这事就这么说说，她都觉得心有余悸，何况是与当事人有关系的言若晓。
    言峰风光了大半辈子，如今就载在这事上了。
    她不管言峰怎么样。言峰这人原是白手起家，中途搭上卓家大小姐，卓老爷子过身后，以卓家女婿的身份一手接管了卓氏，再陆续吞并夏氏等一系列中小企业，才有了今天的言氏。个中确实艰难，但只怕龌龊也不少。比如秦树，只怕当年夏期会夫妇的死都和他脱不了干系。所谓物极必反，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可是言峰这一倒，言若晓是他的女儿必定会受影响。
    沉默了一会，米米又说：“现在只怕顾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抽走资金，那言氏会倒得更快。”
    言若晓哼笑一声。
    估计顾承莲是一定有这个动向了，不然言峰聪明一世，怎么会这么早就用上她这颗棋子？当初谈融资案时，还是卓琴自作的主张。
    “快？”言若晓摇摇头，“我还嫌它慢了点。言峰贪心不止蛇吞象，噎到也是早晚的事。”
    米米横过桌子握住她的手，“表姐，我担心的是你。你看起来脾气又臭又硬，其实比谁都心软。那家人只要眼泪鼻涕地求你，你一定会动摇。你可千万别载进去啊！”
    言若晓点点头，疲惫地缩进椅子里，“我尽量吧，这事也由不得我。”
    米米也缩进沙发里。
    一直觉得这些都是大人们的风风雨雨，怎样都打不进自己的屋里，却没想到一夕之间，早就是墙塌瓦碎，这份沉重毫无阻碍地压到了她们的身上。
    分手的时候，米米又说：“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毕竟这事和言峰有关，我爸还挺关注的，听他的意思，言峰这次也是着了别人的道，就你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姨丈的意思是谁？”
    “朝阳集团，欧阳家。”
    言若晓回去就上网查了下朝阳集团的资料。
    欧阳家是C市有名的大家族，身家财产血统家谱所有资料足可以印刷成一本新华字典的厚度，他们和言家这种暴发户不一样，是真正的上流贵族。
    现任当权者欧阳默五十六岁，膝下有欧阳葵、欧阳枢、欧阳澄三个儿子，但只有欧阳葵是欧阳默的亲生儿子，是名副其实的大少爷。
    言若晓想，难怪都说电视剧源于生活，其实狗血的不是电视剧，是生活。
    “也许只是巧合？”单雅说。
    “正是巧得让人无话可说的巧合。”可惜单雅说嗓子动了手术只能短信不能说话，否则她真想大笑两声来表达切实的感情。
    单雅沉默了一会，说：“言言，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会在乎他是谁的儿子，他不是罗密欧，你不是茱丽叶，现在也不是中世纪，只要两个人想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开他们。”
    “正因为我真的喜欢他，所以我在乎他是谁的儿子，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快快乐乐，没有任何负担，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