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这章补完82、
    前几天气象台就预报最近有入春后最强冷空气南下，今天甚至可能有雪，没想过了十点，阳光却从云层中照了出来，射到人的身上懒洋洋的。
    欧阳葵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言若晓正好走到宿舍楼下，那里有棵三层楼高的老树，她认不出品种，只知道大冬天连草都不长的时候，它还晃着绿油油的枝桠。就像现在，阳光可以悠闲地透过叶片的缝隙，化成斑斓的光影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在电话里问她：“今天打算做什么？”
    “回去看我妈，很久没回去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才发现他看不见，没想到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去见很久没见的母亲就带这么点东西吗？”
    她听出他的话外音，转着脑袋找他的人。
    她以为会像上次一样一眼就看到他，这次甚至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流，可是她反而找不到他。
    他明明就在她附近，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欧阳葵！你在哪里？”她心一慌，失声喊了出来。
    “你怎么了？”欧阳葵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机，直接喊她。
    她遁声找过去，才在过道对面看到他。他穿着白色的大衣，站在白色的墙前面，难怪她看不到他了。
    她松了口气，一直捏紧的手心里全是汗。
    刚才转头发现他的时候，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无论他姓什么，是谁的儿子，无论他有没有对言家做了什么，是天使也好是恶魔也罢，只要他爱她一直在她身边就好。
    这一刻，她不姓言，不是言若晓，不是言峰的女儿，言家和欧阳家的纠葛本来就和她无关，她只是欧阳葵的晓晓。
    下定决心，她立刻往他那边跑了过去。
    有辆车从前面过来，道是坡道，下来时候速度很快，言若晓恍了神没注意。
    “晓晓！车！”欧阳葵在对面大声喊。
    言若晓吓了一跳，站住没动，迎面的卡车以毫厘之差从她跟前擦过。
    车子开过欧阳葵就冲到她跟前，拽住她的胳膊上下检查。
    “你怎么过马路的啊！”他确定她没事后劈头就骂。
    言若晓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他捏着她有点疼。
    周围有学生，其中有人认识欧阳葵，就和他打招呼，欧阳葵点点头，然后察觉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轻轻松开手，蹲下去捡她掉地上的东西。
    言若晓买的都是水果，刚才被吓得手一松，袋子掉地上，全都滚了出来，摔烂了一些，被车子碾烂了几个，基本上是不能用了。
    欧阳葵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要重新买了。”他说。
    到了超市，欧阳葵直接带她到补品柜台。
    言若晓纳闷，“你买这些做什么？”
    “虽然大部分保健品都没有什么切实的功效，但像蜂王浆蛋□□之类的，对身体还是很好的。”
    言若晓摇摇头，把他放进购物车的营养品又放回去。
    “怎么了？”
    “因为她已经去世了，很久以前。”她平静地说。
    欧阳葵也去过陵园，家里长辈过世，再来就是夏期会夫妇下葬，总而言之，这都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可是言若晓给他的感觉却很平静。
    她似乎并不悲伤。
    言若晓整理好了花，直接坐在秦树的墓前，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也坐下。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配着今天这样的好地方，确实能够让人放下所有负面情绪。
    欧阳葵握住她松松搭在膝头的手，说：“你选了个不错的地方。”
    “我妈一直希望能在这样的地方起个简简单单的房子，也不需要多大多华丽，有人有狗就可以了。现在这样，也算圆了她生前一直没能实现的梦。”
    “你妈……是怎么去世的？”他迟疑了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份匿名寄来的资料似乎更强调她与言家的关系，而有关她母亲的部分却只是提过姓名。
    “急性肺栓塞。救护车到之前就没气了。我妈身体一直很健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惜认识了我爸。为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谁知道这个男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一开始就没说过真话。他早就结了婚，还是靠着夫人娘家才有了现在的地位，根本不可能为了和我妈在一起离婚。三个人的纠葛，一定要有个人退出，那个人也只能是我妈。我妈走的时候有了身孕，连家都回不了，又舍不得打了孩子，只能挺着肚子给人做做散工，再加上朋友和我姨娘的接济，一路挨到我出生长大，可是还是烙下了病根。平时看着好好的，里里外外操持着，精力充沛，没想到一发病就要了命。可是你知道吗？”言若晓嘴角一撇，充满讥诮，“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到她死都没再出现。”
    “然后呢？”欧阳葵问。
    “然后？”言若晓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我姨娘决定收养我的时候，他冒了出来，说我是他的女儿，他要对我负责。”
    “负责？”她又是哼笑一声，“我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他想要负责，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要呆在他身边，看看所谓的报应什么时候降临到他身上。可是没想到那个家也不是那么好的。他夫人对我根本就是虚情假意，他的女儿恨我入骨，那时卓老爷子刚刚过世，卓家实权还在风雨飘摇、尘埃未定中，他接我回去也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没派上用处先出了乱子，只能先把我送到美国。”
    “白种人歧视有色人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送到那儿还能有怎样的下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好象见到在纽约街头的自己。那一天，同班的女生把我骗到街头的角落，抢光了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叫来了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直觉不会是好事，他们接近的时候就抓起手边的东西打过去。我抓到的是垃圾桶的铁盖，下去就把其中一个人砸得头破血流。后来再如何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感觉很模糊，只知道他们在打我，我也在拼命还击。我神志清楚的时候，已经被关在学校的暗室里好几天。学校通知了我爸，他来带我走。那时我从小屋子里走出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发誓，今后在言家即使拍马奉承也一定要让自己活下去，活下去，等我有了能力，就彻底和他脱离关系，冷眼看他最后的下场！”
    言若晓神色峻厉，欧阳葵第一次见她有这样的表情，他甚至似乎听到了她磨牙的声音。
    欧阳葵心底一抽，感觉掌中冰凉一团，他更紧握住，似乎这样就能暖热她这个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么？”
    他摇摇头。
    “因为我要告诉你，对我来说，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我不盼他好，只等他生不如死。”
    憎恨自己父亲的滋味，他最清楚，只不过他的已被时间抹平，而她的却从棱角成为了崚嶒。
    良久，欧阳葵说：“他始终是你的父亲……”
    “父亲？”言若晓嘴角一撇，很是讥诮，“只怕我当他是父亲，他也不当我是女儿。既然如此，又何必呢？”勉强了那个男人，也勉强了自己。
    欧阳葵无言以对，只能叹息，握住她瘦削的肩头。
    言若晓觉得他这声叹息幽幽绵长，意味深深，不知是叹她坎坷的过去还是与言峰永远无法修补的关系。
    她皱了皱眉，说：“欧阳葵，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安慰我或是劝说我，我只是希望有关我经历过的和我心里想的，由我亲口告诉你，而不是通过其他方式让你知道。”
    “为什么？”欧阳葵突然意识到什么，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言若晓感觉到肩头的沉重，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想。
    “因为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是。”她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山上的风很冷，两人没再继续坐下去，站起来再次为秦树整理好墓地。
    欧阳葵对着照片上微微含笑的女子认真鞠了一个躬，“很遗憾，只能这样和您说话。我会好好照顾晓晓，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说完，深深看了眼言若晓。
    言若晓没有看他，她蹲下身，“妈，你放心。我不会那么死心眼，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难过痛苦的部分，我一定会忘记的，而且忘记的干干净净。”
    欧阳葵一怔，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言若晓困惑地抬起头。
    “没什么。”欧阳葵放开她，“可能是累了吧。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个研究，熬了几个晚上。”
    “那我们回去吧。”
    欧阳葵点点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眼。
    风很大，墓地两边的万年青也轻轻摇晃着。
    83、
    周一晨报的头版头条，早前因城北卫星城计划自焚抗议的钉子户已有两人伤重不治，自此开始，对于言氏非人性化暴力拆迁的抗议浪潮接踵而至，言氏股票一跌再跌。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乘机大量购进言氏企业的股票，你爸的公司就是不破产也要易主。”单雅提醒她，“这可能就是欧阳默的根本目的。”
    言若晓说：“其实这样更好，至少那些员工不会丢掉饭碗，在欧阳默手下只会比跟着言峰要有前途。”
    单雅沉默片刻，“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言若晓笑笑，“这是我回去就能解决的问题吗？单雅，你把言峰看得太简单了，也把我看得太善良了。他花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钱不过是为了培养我这颗在万一的时候可以帮他一把的棋子，可我吃了他这么多年米粮却从不没打算替他做些什么。”
    这条短信还没有打完，手机响了，是言家的宅电。
    言若晓接了电话，“我是言若晓。”
    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拒绝。”
    这个答案显然在言峰的预料之内，他淡淡地问：“你不想要自由了？”
    言若晓嘴角一勾，觉得他这个问题相当可笑，“言氏都要倒了，你还能靠什么来困住我？”
    “你是我女儿，我垮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何时把我当作女儿！”言若晓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在我出生之前遗弃我的人是谁？把我丢到美国去自生自灭的人是谁？要我出卖身体换的自己安生的人又是谁？这是父亲对待女儿应有的方式吗？更何况，”她又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你从没承认过我是你的女儿。当初你把我带会言家是以养女的名义，言峰的独生子女证上的名字是言明美，不是言若晓。”
    她合上电话，把自己扔到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一股无力感从心脏顺着血管慢慢蔓延到全身。
    其实她想问的是，既然要遗弃她，为什么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上？言峰是，秦树也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她……
    言峰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单雅说：“也许，他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言若晓回她，“他要是懂得反省就不是言峰了。”
    “浪子还知道回头……”
    “也有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单雅没回短信。
    言若晓有点郁闷，到欧阳葵那吃饭时都心不在焉。
    欧阳葵闭关修炼橱艺很多天，就为了今天在她面前一雪前耻，没想到她拿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扒了半天的米饭，面前的几道菜一筷都没动过。
    欧阳葵有点沮丧，伸手帮她抬上塞进了米饭却忘记合上的下巴。
    “菜不好吃吗？”
    言若晓筷子一放，委屈地说：“单雅不理我了。”
    “单雅？言小姐，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言若晓摸不找边，显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欧阳葵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题一转，又问：“她为什么不理你？”
    “因为言峰。”言若晓嘴角一撇，很是不屑。
    言若晓之前很少提及自己父亲那边的事，现在说开之后就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家的恨意，如今只是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欧阳葵记得她说过觉得他很像她，他倒认为是她像他，她就是几年前的自己，死死纠缠在根本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问题上，然后执着地恨着那个人，就好象手背上已经伤痕累累，又不可能刮掉手背上的肉，再告诉自己它依旧完好。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多年一来，他一直这么想。
    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转回自己这边。
    “晓晓，你要不要吻我？”
    言若晓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结结巴巴地“我”个不停。
    言若晓平时脑子转得很快，但偶尔也会出现反应不过来的情况，单雅称之为“当机。”
    欧阳葵微微一笑，挨了过来，“要，还是不要？”
    欧阳葵的长相本来就足以颠倒众生，可惜他不善加利用，老是板着着一张死人脸，活生生毁了一半花容月貌，如今一笑一倾城，言若晓面对美色向来淡定都有些被迷惑了，不过理智还有些。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头的？”
    “我不想劝你也不想安慰你，只好转移你的注意。”
    “转移注意力有很多办法。”
    “这个最有效。”
    “可是……”
    欧阳葵耐心用完，“要还是不要？”
    “要！”吼完她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能咬着嘴唇瞪着对方憋红了脸。
    欧阳葵倒是好心情，还不停地催她。
    言若晓只能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他乖乖把眼睛闭上了，她捧着他的脸转左转右，哪都舍不得下口。
    欧阳葵等了半天她还是没动静，决定还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好，两只手偷偷摸上她的腰。
    言若晓确实很认真地在思考如何下口，腰上突然圈上一双手臂，自然吓了一跳，他又用力，她没站稳，就往他怀里倒去。欧阳葵抬起头，正好吮住她压下来的嘴唇。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言若晓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按着背压在怀里。
    言若晓感叹，闹腾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是他主动么。
    电话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欧阳葵的手已经摸进她的外套里，隔着一层打底衫热热地贴着她的皮肤。
    “电话。”言若晓推他。
    欧阳葵抱着她不肯动，“我不，毫不容易挨到你成年。”
    言若晓面红耳赤，隔了衣服都觉得他的手烫的不行。
    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断了，再响的时候换了种铃声。
    言若晓发现欧阳葵的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起来到一边接电话。
    对方音量不大，欧阳葵也只说单音节的字，言若晓听不到内容自然也猜不到出了什么事。
    对话时间不长，欧阳葵很快挂了电话，然后，又响了。
    这次是言若晓的。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言家的宅电，不过不是言峰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个女人，而且哭哭啼啼的，“若晓，怎么办？检察院来人把你爸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