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亮

98、
    下午，小唐来了电话，软磨硬拖地让她回诊所一趟。言若晓去了诊所才知道老先生又半路开溜，带着老太太游山玩水去了，把整个业务都丢给了小唐。小唐到底还是个半调子，和平时一样来几个打疫苗的就算了，偏偏来了只要骨型矫正的金毛，只能硬着头皮给言若晓打了电话。
    骨型矫正手术比较辛苦而且耗时，手术结束的时候天都黑了。言若晓把可怜巴巴地哼唧着的小东西交给小唐，小唐很夸张地挂了一脸宽面泪，言若晓差点以为自己刚给动手术的这小家伙其实是小唐的亲生儿子。后来想想，至少最近自己是走不掉了，老先生忙碌了大半辈子，又好不容易和老太太重逢，还让他整天守着这些猫猫狗狗似乎不太厚道，况且本来担心的事情现在都发生了，欧阳葵本人也不在乎，她自然依旧喜欢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决定好的时候，接到了欧阳葵的电话。
    “在哪呢？一起吃饭吧！”
    “好啊！我在诊所。”她很快答应，想想又问：“去哪吃？”
    那边沉默了很久，“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的便当？”
    “……”言若晓想捶死他，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还在装傻啊！
    “还是我做给你吃吧。”她妥协，欧阳葵果然是欧阳葵，万年不变的难搞。
    “也好。那我下班去接你。”
    言若晓挂了电话翘着嘴角笑。一起回家，买菜做饭，看似普通却是相当不容易的幸福，还好他们兜转了这么多年，还是回来了。
    欧阳葵到的时候，言若晓正在给那只小金毛的伤腿上固定带。小家伙完全不知道伤它其实是在帮它，只知道她弄疼了它，看到她就跟看到杀父仇人似的，低低地咆哮。言若晓干这行也不是一两年，自然无视，谁知道小家伙一计不成就生二计，耷拉着脑袋开始呜咽，大大的眼睛里滚动的都是晶莹的泪水。言若晓对眼泪这玩意最没辙，管它是女人的还是狗的，当下很没出息的夺门而逃。
    欧阳葵的车就停在诊所对面的路边。言若晓出了门，蹿到车上。外面很冷，言若晓搓了搓冰冷的手，歪着脑袋瞅着正在开车的欧阳葵，想到一个很歪的点子。前头正好是一个红灯，言若晓忽然把手贴在了欧阳葵的面颊上，冰得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欧阳葵抽动着眉角，无奈地望着哈哈大笑的言若晓。
    后面有车按了喇叭，两人这才发现已经换了绿灯。言若晓端正坐好，开车的时候她还是不敢造次，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伸了右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言若晓一愣，心跳突然有些快，他却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言若晓也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却悄悄抬了拇指勾住他的手。
    到了家后，两个人分工合作，本来是欧阳葵淘米，言若晓做菜，但很快某男发现某女下厨功力已经不比当年，为了避免自己也成为生化实验的实验品，欧阳葵很诚恳地和她交换了工作。
    于是现在是，言若晓淘米，欧阳葵做菜。
    然后，客厅的座机响了。
    言若晓擦了擦手去接电话。
    “你好。”
    对方有些意外：“你是言若晓？”
    言若晓愣了下，“是我。”
    “难怪葵这次这么快回来。”对方感叹，“我是谈书雅，欧阳葵的母亲。”
    言若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和他爸爸打算针对这段时间的不实报道开个记者会，在这之前，希望他能回来一趟，他爸有话想和他说。”
    “我让他接电话……”
    谈书雅立刻阻止她，“不用了，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那……”
    “能不能请言小姐帮这个忙？”
    言若晓说：“我试试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厨房，欧阳葵问：“谁的电话？”
    “车管所，”她随口胡诌，“说我的驾照该年审了。”
    “你会开车？”
    “哪天带你出去走走好了。”
    “明天吧！”他笑笑，“我明天没班。”
    隔天早晨欧阳葵真坐到副驾驶座，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东摸西摸一直不消停。
    “晓晓，你真的会开车的是吧？油门和刹车分得清吧？”
    “晓晓，你不是考过驾照就没开过车啊？”
    “晓晓，你记得系安全带。”
    “欧阳葵，”言若晓忍无可忍，“你闭嘴。”
    “……”
    “我真的会开车，分得清油门和刹车，考过驾照我有开过车，还有，我已经系好安全带了，是你自己的没有系。”
    “……哦。”
    车子终于开上路，欧阳葵渐渐放松，“我们要去哪？”
    “去你家。”言若晓直言不讳。
    “去哪？”欧阳葵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你家。”
    欧阳葵开始面无表情，“停车，不去。”
    “你不想去，我想去。”
    “去做什么？”他冷哼，“一屋子的陌生人。”
    “欧阳葵，”言若晓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轻轻说：“你知道我很羡慕你吗？”
    “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别别扭扭的，倒也没抽回手。
    “你和我处境一样，但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你爸妈有把你当儿子。”
    他的表情缓和下来，“那是他们自欺欺人。”
    “至少他们愿意自欺欺人。”
    欧阳葵说不过她，索性闭嘴。
    言若晓又说：“回去吧，有我陪你回去呢。”
    “真的？”他别扭地问。
    言若晓点点头，“上次你爸妈都没甩支票什么的，我就这么走了，好象有点亏，这次怎么都得享受一次偶像剧女主角的权利。”
    欧阳葵下了个判断，“你傻了。”
    言若晓瞥了他一眼，“你才傻了，你全家都傻了。”
    99、
    言若晓一直以为欧阳主宅就是电视剧里那种铁门一开，车子还要在里头奔上十几二十分钟的小镇，其实不然，他们的车子只能停在铁门外头，因为要是还往里头开，就直接进屋了。
    倒是有若干人在外头等着，迎着他们进屋。
    欧阳夫妇在客厅里等着，言若晓进去就喊叔叔阿姨，两人也没摆什么架子，和善地点点头，轮到欧阳葵，却没了下文。
    言若晓想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幼稚了呢，很是收不了的往后退了一步，暗地里捅了捅那人的腰。
    欧阳葵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喊了声爸妈就怎么都不愿意再开口了。
    谈书雅只能叹气，“回来了就好，先上去休息休息，刘妈已经把你房间收拾好了，多住两天，我让厨房烧几个好菜，都是你爱吃的。”
    欧阳葵用鼻子应了声，依旧不冷不淡，拉着言若晓就要上楼。
    欧阳默突然开口，“若晓你留下，和我说说话。”
    言若晓被一声“若晓”给震撼了，巴巴地就要往下走。欧阳葵却是如临大敌，拽着那人的胳膊把她拖到自己身后，护小鸡一样护着，“想说什么就和我说。”
    欧阳默的性子注定他永远不会像其他老爷子那样用拐杖敲着地板，竖着眉毛胡子“放肆”、“畜生”如此这般臭骂欧阳葵这个忤逆父母的逆子，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悲不喜，波澜不兴。
    言若晓却觉得这样什么都没有的目光其实才是真正的哀伤，其实仔细想一下，欧阳默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八年前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清楚，但最后婚还是欧阳葵自己要结的，这笔帐要算在欧阳默头上，多少有些过分。现在，他只不过是想和她说说话，什么内容都不知道呢，就先这样拒绝，那就是相当过分。
    她言若晓虽然会干过分的活，但决不做相当过分的事。
    “别这样，”她试图打圆场，“就说说话而已，又不是要把我拖出去炖了。”
    欧阳葵瞪她。
    言若晓讨好地笑笑，“我人都到他地盘上了，你挡了这一次，下一次呢？总不能把我栓你皮带上吧？”
    欧阳葵不甘不愿地放开她，还是要啐啐念，“都说不要来的，不让来还偏要来了吧，这下好了吧……”
    言若晓全当他和尚念经，自己下楼坐到两老对面，眼角瞥到那个人啐啐念着飘远，忍不住呵呵笑。
    “若晓。”欧阳默唤她。
    言若晓立刻正经坐好，“叔叔，你说。”
    “其实这话是想和欧阳葵那臭小子说的，”欧阳默的声音压得低，于是她更清楚地听到他在“臭小子”这三个字上的重音，果然不是真正的不悲不喜啊！“不过他现在是决计不会听进去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所以我只能说给你听。”
    “说给我听？”
    “他不放心你，自然会躲在哪里偷听的。”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某个角落。
    言若晓也状似无意地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禁失笑。
    果然知子莫若父啊！
    “他当然是我的儿子。”欧阳默有点得意，“不过，他从来不相信。”
    “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叫楚一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喜欢一一，可是她嫁给了夏期会，而我娶了书雅，我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虽然还有联络，但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两小无猜，直到后来有一天夏期会来找我。他请我帮他一个忙，希望我能代替他给一一一个做母亲的机会。夏期会儿时生过一场病，造成了现在的无精子症。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同意接受了手术。不知道为什么，人工授精一直不怎么顺利。为了尽早实现他们夫妻的梦想，那段时间我和一一走得比较近，所以……”
    “所以我误会了，”谈书雅接过话题，“嫁过来之前，我就知道默喜欢一一，后来很长时间里，我都在这么认为，所以当有人告诉我默经常和一一来往，我绝望了，那天，我多喝了两杯，就这样出事了。”
    欧阳默拍拍她的肩头，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很坚定地告诉言若晓：“错的不是书雅，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连兄嫂都不放过。”
    “叔叔……”
    “但说到底，应该是我的错吧！如果我有多关心书雅，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欧阳默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来，书雅生下了葵，我没有去验过DNA，一是因为我和那畜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验也验不出什么，二也是因为我确定这孩子是我的儿子，无论如何都是我欧阳默的亲生儿子。再过了几年，人工授精终于成功，一一生了个男孩，我也没去见过，直到他们夫妻因为言峰出事……”视线略有些不自在地从对面的人身上滑过。
    言若晓耸了耸肩，“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个人对自己的骨肉尚且如此，何况是其它人。”
    欧阳默点点头，“他们夫妻出事后，那个孩子成了孤儿，夏家不承认这个孩子，楚家不敢认这个孩子，我只能把他带回来，改了个名字，叫欧阳枢。”
    “那个孩子是欧阳枢？那欧阳枢才是你货真价实的儿子？”言若晓瞠大了眼睛。
    “如果从遗传角度来说，是的，但除此之外，他完全不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楚一一和夏期会的儿子夏卿枢，无论什么原因都不会改变，正如欧阳葵是我的儿子，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