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潇潇

沐沐有些紧张，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沐儿……你说我们会死么？”小龙女忽然问，不等沐沐回答，她又说，“只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那阎王地府、奈何桥孟婆汤……”她幽幽道，“我以前从来不怕死，反正一生一世是在这墓中，早些死、晚些死又有什么分别？那时候总是说我死前要先杀了你，可是真到了那一刻，我却舍不得了。于是想干脆放你出去，你父母那么爱护你，定会好好对你。”
  沐沐紧紧握着小龙女的手，说不出话，只听着她说。
  “听到断龙石放下的声音，我竟觉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了。”小龙女又说，“我那时在想，幽冥之事，究属渺茫，能够不死，总是不死的好。只要知道你不死，心里却还是宽慰。也许再过个几十年，再不会有人记得我，你却是不会忘记的。可看到你回来了，心里又气你不听我话，又高兴你没真的听话，真是好生矛盾。”
  小龙女心想：反正断龙石已下，沐儿也要死了，我也要死了……既然我们都要死了，还管那许多？她拉着沐沐的手到自己颊上，有一种安心的温度，手心微汗：“沐儿，你喜不喜欢我？”
  “我……龙……”沐沐从未听小龙女说过这么多的话，心里特别激动，“我总想自己再长快一点，再快一点。总有一天，就能告诉你我喜欢你。然后我带你回家、回桃花岛，告诉爹爹和娘亲沐沐过得很幸福……”
  “以前碍着誓言我不能下山，现在誓言破了，却再下不得山了。”小龙女得到答案，轻声道，“不然，我就陪你回家，去见你父母……”
  “你当然得陪我回家！”沐沐笑道，“你必须跟我回家！我爹爹娘亲、外公叔公还有乐姨和念姨他们一定都喜欢你。”
  “若以后也有人向我对你这般，你会喜欢她么？”小龙女问。沐沐摇摇头，道：“哪里来的以后，这里只有我、你、李莫愁三人罢了。”
  “我当真是糊涂了。”小龙女道，“但我想听你发个誓。你以后要是像喜欢我一般喜欢了别的女子，不，男子也是算的，就得让我杀死。”
  “我自然永远不会。倘若我真对你不起，你杀死我也是应该。”沐沐道，然后举起手依小龙女所说发了誓。小龙女听到很是开心，说：“沐儿，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咦？”沐沐还不及说话，就听小龙女道，“沐儿，你先出去。”
  沐沐一怔，不知缘由，但心里是片刻不想离开小龙女，于是道：“我不出去。”
  “你先出去，一会儿再进来。”小龙女说，刚才那一瞥，似乎是……
  沐沐虽然还不到十四岁，却是从小长得高，这几年开始窜个子已经快赶上小龙女的高度。两人虽然都不是胖人，却也只能齐齐平躺在棺里，要是有个动作，也少不得碰撞。
  沐沐只得爬了出来，脚刚站稳地，就听见小龙女惊喜的说：“沐儿，这石棺上有字！”
  沐沐当然知道这石棺有玄机。但沐紫潇讲故事全是大概也许，自己都说不太清楚的一带而过。沐沐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却是坦然，出不去就死在一起，若是出去，那也一辈子不分开。
  “原来祖师婆婆死后，王重阳又回过古墓。”小龙女叹道，“这石棺上说，在另一间石室有破解玉.女.心.经之法，后人有缘，一看便知。”
  “那另一间石室在哪？”
  “说是在这间石室下。”小龙女说，“我这一辈子，也不知有这间石室。”
  “莫不是这石棺有甚玄机？”沐沐忙道，“龙龙姐姐，我们想办法下去看看可好？”
  “好。”小龙女凝视片刻，道，“原来这石棺是王重阳留下的，棺底可以掀开。”
  沐沐跃进石棺，摸索片刻，笑道：“找到了！”
  “先朝左，再向上提。”小龙女道，沐沐依言而行。只听咔嚓一声，棺底石板应声而起。
  待洞中秽气散尽，小龙女拿着烛台，与沐沐从棺底走入，下了石梯，走过短短的甬道一转，果然看见一间石室。
  只见那石室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秘籍，书着几个大字《九阴真经》。看着这几个字，沐沐便笑道：“我爹娘年轻时得过此书，后来有恶人以命相要，要爹爹交出真经。爹爹与娘亲连夜倒写了真经，还在前面写了几个大字，让那练功的恶人，活生生成了太监。”
  “你爹娘真厉害。”小龙女道，“可这功夫再厉害，与我们也是无用了。”
  沐沐点头称是，忽然瞥见室顶西南角有一角似与武功无关，于是指给小龙女道：“龙龙姐姐，你看那是甚么？”
  小龙女顺着她手指看去，全身登时僵硬，一动不动，犹如石像一般凝视着那副图。沐沐吓了一跳，以为不妥，忙拉着她的袖子问道：“龙龙姐姐，怎么啦？”
  小龙女“嗯”了一声，转身伏在沐沐身上嘤嘤哭了起来。沐沐不知原因，胡乱劝解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小龙女说：“沐儿，咱们可以出去啦。”
  娘，沐沐带媳妇回家啦
  “真的？”沐沐一阵欣喜，想着这下可好，抬头却见小龙女并没有她那么高兴，心想小龙女定是舍不得离开的。于是又道：“龙龙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这里？”沐沐笑说，“没关系呀，等我们回去爹爹和娘亲，再回来就是了。”
  “不是的沐儿……”小龙女说，“我是舍不得离开，但是……”小龙女道，“我说过，我这一生本都应是在这古墓里的，我答应了师父要守好这古墓。如今却可以出去……我就想啊，我一定要去外面看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有我在呢，你怕甚么？”沐沐笑道，“你从来没去过外面，定然不知道外面多么有意思。”
  “你就知道？”小龙女问，有点头道，“你在外面呆了九年，定然是知道的。”
  沐沐的脸有些红，发现自己说话说太满了，才吞吞吐吐道：“我从记事起就住在桃花岛，都是爹爹讲给我听的。”说起沐紫潇，沐沐的话又多了，“我爹爹可厉害啦，这世上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武功又高。虽然大家说起她都笑说她是丐帮帮主的夫人，是傍着我娘亲的小白脸。但我却知道，爹爹对娘亲的好，世上再无他人比得过。爹爹只是不屑于向他们解释罢了。爹爹常说：‘我们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长寿也不过百岁，何必让自己被那世俗的东西牵累。说你好也是这几十年，坏也是这几十年，人死了还能有甚么？我只管我与我在乎的人幸福一世，世人如何，与我沐紫潇何干？’”沐沐骄傲地昂着头，“但就是这样的爹爹，在这世上却最是怕我娘亲。”
  “你爹爹应是敬她爱她，才会表现如此。”小龙女有些感触，想起和沐沐爹爹唯一一次碰面。
  “是了。”沐沐道，“爹爹是爱娘亲，很爱很爱。”
  两人琢磨着地图，大概知道了前途将遇到的情况，小龙女将真经中闭气秘诀授予沐沐。两人顺着甬道来到山腹之中，时甬道间路开始平坦，湿气越重，渐渐闻得水声。越走水位越高，不一会儿就没了胸腹。
  沐沐长于桃花岛，熟悉水性。小龙女却不是。虽有闭气秘诀，沐沐终归是不太放心，于是自己走在前面，牵着小龙女。
  行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小龙女渐觉气闷异常，沐沐见状，加快了速度，泅水拖着小龙女前行。不一会儿眼前越来越亮，终于在一个洞子里钻了出来。两人有些疲惫，运气将腹中水排出。小龙女才道：“遭了，师姐还在里面。”
  “你别急。”沐沐喘着气道，“李莫愁在里面不会那么快就死，况且你身上还有伤……等，等我休息好了，我去拖她出来……”
  “不行，万一她要害你，该如何？”小龙女道，“师姐武功在我之上……”
  沐沐轻笑，摇摇头：“傻龙儿，李莫愁若杀了我，她还怎么出得来？她和你都长在古墓，想来也是不会水的。她要害我，我淹死她！”
  “沐儿……你刚才唤我甚么？”小龙女却问，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点点嫣红。
  “龙儿啊。”沐沐厚脸皮道，又悻悻道，“你若不高兴，我不叫就是了……”心里却道：“你不让我嘴上叫，我留在心里叫便是。”
  “我哪里有甚么不高兴。”小龙女道，“以前在古墓里，师父也是这般唤我的。”
  沐沐故意道：“那你的小名儿，就是龙儿了么？”
  小龙女一脸茫然，说：“我不知是不是小名，只是师父一直这么叫我。”
  “那我不管。”沐沐笑，大声道，“我喜欢叫你龙儿，就要叫你龙儿。”
  小龙女道：“你爱叫叫便是，何必喊那么大声来。”
  “我喜欢你，便是要喊出来的。”沐沐嘻嘻笑道，“你先到那边等我，待我去把李莫愁弄出来。”沐沐抖抖袖子，“我思前想后，还是把她弄出来的好，免得以后再到墓里打扰我们。”
  小龙女自幼生长在古墓中，没见过甚么人，听到的也是男子负心之事，唯一接触过的外人不过眼前这个小孩。后来经得李莫愁三言两语的提点，才发现自己与沐沐之间的情感非同一般。然她本身就对世俗不甚了解，对沐沐转述的沐紫潇那番话倒是赞同。如今与沐沐互知了心意，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本来沐沐说要带她回桃花岛，小龙女还想着路途遥远，今生怕是再不会回来，心里还有几番不舍。然而此刻沐沐的话里，竟像是她二人只是去游玩，早晚要回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