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

公学的宿舍楼称得上是简陋，有些年头的红砖墙黑缸瓦，连着花墙外撑着竹竿晾旗袍的里弄民居，是鲜明的上海特色。
    欧阳克看一眼墙上大字张贴的爱国口号，浸了雨露，水红色，像臃肿女人褪了色的指甲油。他已见惯，低头绕过走廊就要上楼。
    “克儿！”
    门卫老张顺手指过来，欧阳锋扛了个褡裢立在水房前头，远远看着，胡子已经花白了。
    “爹。”欧阳克奔过来，想卸下他肩上的负累：“你怎么来了？”
    欧阳锋过了花甲身子骨倒还结实，一身半旧长衫穿得倒也抻头：“不用了，我来看看你就走。”
    边说边从褡裢里取出个粗布袋子，抓出来塞给欧阳克：“这有些杏仁花生，你在学里辛苦，晚上饿了就取出来吃。”
    欧阳克一滞，又闻言听说：“这几个银元是你心姨给的，你这孩子心重，别把什么都记在心里头。”
    那银元硌在手里凉丝丝的，欧阳克轻拧起眉头：“我的钱足够了，你出来跑货自个儿留着些周转。”
    这一说即似打开了话匣，欧阳锋一拍脑勺嘿嘿笑道：“这年头生意难做，不过爹这几日来上海就是想辟条新的货路，银钱都置好了。”
    “爹是想来这儿做生意？”
    欧阳锋捂住衣内的钱袋，沉声一应。
    “那心姨也过来么？”
    “……”像是奇怪他这样问，然而顷刻便了然了：“你这孩子，怎么还……”
    “爹，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放了书就下来。”像踩着尾巴似的跑上楼，“砰”一声撂下书本，旋即听见“噌”一下清响，一枚银元倏地从指缝间滑落，摔在地上，滚到地板缝里。
    见它嵌在那里，真是可怜兮兮。欧阳克面无表情地盯了稍刻，转头重又跑下楼。
    “张伯，我爹呢？”
    老校工有点耳背，伸长脖子听了两声才会意，笑呵呵将个粗布袋子递给欧阳克：“喏，收好咯。”
    欧阳克接过，心中涟漪点点、心帆处处。
    “你爹说让你安心向学，他过几日再来看你。”张伯说着，拎起水壶就朝水房走。
    手里掂着的满满一袋陈皮花生苏果杏仁，是家里那间杂货铺顶有人缘儿的零嘴，小时候要吃，爹也不是轻允的。
    现在大了，不贪图了，反倒大老远送到你跟前……这父子间的心意，莫名的，总会慢个几拍。
    “爹……”
    欧阳克心里唤着，忽然像是被什么刺到似的，直愣愣盯住前头，虽然欧阳锋早就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