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48章


豁然开朗之时,寒风凛冽,灌入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行走更加艰难,他感受到雪打到脸上的疼痛,伸手去摸,睁开一支眼,发现血已凝固。
  雪绒飞扬缭乱,而幽谷寒潭却没有结冰,这就是冰与水的临界点吗?长恭纵身跃入潭中,沉落……
  漩涡将他拧进潭底。
  眼睛睁不开,身体被扭曲着,他在与这自然的力量抗争。
  终于,到了潭底,那竟是一个没有水的空间,不止没有水,仿佛连空气都没有。
  他走向面前的花,他相信那冰晶台座上的花就是霜霰,那朵花凝聚着露浓化不开的忧伤,风干了千年的寂寞。
  在他的指尖刚要碰到霜霰的一瞬,天旋地转,风生水起,他离它越来越远。
  烟霭茫茫,散去后,一个仙子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谁?长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叫灵犀,是水神。仙子的声音令万物复苏。
  我要采霜霰。长恭的焦虑写在脸上。
  我知道,你要救你的妻子,我等了你将近八百年了。仙子展颜,映得万物失色。
  请你把它给我。长恭求她,刚刚她的法力他见识过,他不是她的对手。
  给你可以,你要拿你的感情来换我的痛苦。灵犀告诉他。
  什么意思?长恭不懂。
  从此之后,只要你动情,便会心痛,直至……无法动情。
  这要怎么交换?
  你同意了?
  只要你把霜霰给我,怎样都可以。
  刚刚在水神施展的法力中,一道风割破了长恭的脸,血从伤口流淌。
  灵犀看着那鲜艳的血,展颜一笑,我终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
  忽而澹澹生烟,长恭再次被卷入漩涡中,无力挣扎,昏迷。
  
  再次睁开眼睛,长恭发现自己躺在帐子里,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恍若前世。
  若藜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刚刚萌生,一股钻心的痛便如藤蔓般缠绕开来。他揪紧了胸前的衣襟。
  “长恭哥哥你怎么样了?”正端着热水进来的斛律喻雪看到长恭已经醒了,笑容挂在脸上,可笑容只停留一瞬,他痛苦的表情让她很揪心。
  长恭不明白为什么心会那么痛,那个灵犀的面容浮现在脑海。
  他记起来昨日之事。
  难道,那个灵犀是真的?他不是在做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恭问小雪。
  小雪扶他坐好,跟他解释:“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昨天傍晚你突然出现在帐外,已经昏迷不醒了,手里还拿着一朵花。”
  “霜霰花?”
  小雪点点头:“可汗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手里的花跟他们流传下来的古老图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然后呢?”
  “然后爹爹就叫人把你扶到帐里了,再然后你就醒了。”
  “若藜呢?”
  小雪眸子黯淡下去,最终还是抬头告诉他:“大夫说她已无大碍,你去看看吧。”
  长恭极力忍住痛,往前走着,小雪在他身后道:“霜霰花开的那一瞬间真的很美。”
  长恭点点头,一定会很美,因为它能救她。
  来到若藜帐中,他迫不及待地问大夫:“若藜怎么样了?”
  大夫面露愁容:“王爷,王妃的伤无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剑入腹太深,王妃恐怕……”
  “恐怕如何?”长恭只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心尖的痛似将他吞噬。
  “恐怕以后无法生育。”大夫叹了一口气。
  长恭摇头:“我不在乎。”
  他趴到若藜床边,向她伸出手去——藜儿啊,月满、花满、酒满……都不及你睁开双眸看我一眼。
  指尖距她的眸只有一毫厘,他的心崩溃,昏倒在她身旁。
  
  再次醒来,恍如隔世,身边的女子还在沉睡,他在想她何时才能醒来,奇怪,心不痛了,却仿佛也不跳了。
  可他还活着。
  他诧异,看她衣袖在外,想帮她放到被里,却觉得她袖中有些奇怪,卷起来竟掏出一封密信。
  他看着信上的内容,阅闭走到帐中的烛台边,烧掉,接着恍恍惚惚地走出帐中,仿佛失去了自己。
  
  那天若藜伤后,宇文邕亦是惶惶然,他走到一个小山坡边缘,有些陡,他没有察觉,失足掉落,竟掉到一个山洞前的草地上。
  他走到山洞,看到一个已经七分醉的女子。
  “公主?”他认出那个女子便是突厥公主阿史那云罗。
  “弥罗突?”公主凄蒙着迷离的双眼,直到面前的人影合一,也认出了他。忽而笑了,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什么都不要问,陪我喝!”
  宇文邕一笑,他现在何尝不想酩酊大醉,忘却一切?他走上前去,抓起一坛酒便往嘴里送,任琼浆流出浸透了衣物。
  “厉害!”云罗亦笑,又抓起一坛美酒,与他的坛子相碰,“来。”
  宇文邕与她相碰,接着喝。
  那个山洞藏着一种相思,两种心碎。
  最终,突厥公主选择了宇文邕,选择了嫁到周国。
离开突厥
  若藜自打醒来,便觉得怪怪的,因为长恭总是躲着她——就算她装作虚弱的样子,就算她是真的虚弱,他也总是毫无表情地,离她远远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藜有些抑郁,她是为他才受伤的啊。
  莫非是因为愧疚,不敢面对自己?可也不像。
  终于,几个月的休养,若藜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小腹常隐隐作痛。大夫只是给她开些药,没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现在,身体的伤痛已然消失,可心里的伤呢?每每看到长恭躲着她的样子,总有一种感觉,如同看着巨风催花,却无力护得一缕残红,一丝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侵入骨髓。最难过的是,无人理会。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选择宇文邕,公主也不愿见他们,推辞说自己只会等着宇文邕的迎亲队伍过来。
  吃了闭门羹的长恭离开,公主掀开帷帐的帘,看着他的背影,默默为他祈祷——弟弟,你一定要幸福。
  
  青芫告诉了长恭实情,突厥人不习惯立碑,习俗是天葬或水葬,因为长恭母亲是汉人,可汗还是给她立了碑。
  那一天,长恭站在母亲的墓前,想象着母亲的模样,想哭却没有眼泪。
  当年风里落花谁是主?痛绵长。
  “长恭,你的母亲是一个温柔貌美的女子,是一个才华出众的女子,是一个骄傲独立的女子……”青芫说着,泪沾襟。
  长恭静静地听着,在他心底,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一个雁来回,若藜的伤全然康复。
  斛律光又接到了召他回去的圣旨,齐国的使团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只得选择返回。
  自从斛律光接到圣旨,常常长吁短叹,看着喻雪欲言又止。
  打算离开前的一个夜晚,夜凄凉,宿云微。草原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然而到了寒夜又凝结成霜,冰晶透着一股寒意,使得夜更凉。
  这一切真的像那幽谷寒潭。
  齐国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哥他们不知过得如何,长恭想着家人,心又是一紧,看来那个灵犀真的夺走了他所有的感情,包括亲情、爱情……
  那他还剩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他好像能控制住自己了,因为感情越来越淡,好像已经从他身体里剥离。
  只要若藜无事,一切便都值得。
  想起若藜装作痛苦的样子要靠近他,他想会心一笑,可嘴角已经扬不起来。
  正沉思间,长恭忽然感觉肩上多了一件绒衣,他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若藜浅笑的眸,似水的灵动比月光更皎洁。
  “长恭,外面天冷,进帐休息吧,明天还要启程呢。”
  长恭的心骤然一紧,熟悉的痛苦再次袭来,他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心似无边落木萧萧下。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日,在他眼里也只剩叶落、花残、香坠、雨潇潇。
  雁字回时空带愁。
  “长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快受不了了,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看他一脸的闪躲,若藜终于忍不住问他。
  可他的反应让她失望了。
  “没什么,你也回去休息吧。”
  明明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没什么。
  为何这草原之月不知他心里事?若是可以,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告诉她。
  看长恭走得决绝,若藜心如刀绞,好不容易开口问了,他却连个答案都不给自己么。
  她抬头望着皎皎明月,这草原之月若是有情,便将他的心告诉她吧。
  忽而阴风起,流云斜,本来就稀疏的星光黯淡下去,一层薄云覆上草原之月。
  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更行更远还生的春草,点点行行,浸着凄凉意。
  
  人生愁恨何能免?草原上埋藏了许多伤痛的心,多少故事尘封在这里。
  斛律光帐子里,小雪看父亲愁眉不展,不免关心:“爹,自从皇上的圣旨下来,您便一直一筹莫展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斛律光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坚毅如他,眼眶中的男儿泪竟要盈满。小雪有点害怕,声音微颤:“爹,你怎么了?”
  “小雪,皇上让你进宫。”斛律光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口的。
  “进宫就进宫呗。”小雪毫不在意,“虽然姐姐姐夫已经不在宫里了,但……”
  “我为什么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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