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49章


小雪反应过来。
  “皇上下诏要你做太子妃。”斛律光语气低沉,皇上的目的他不是不知道,皇上废了前太子高百年,前太子妃——他的长女喻蓉也等于是废了,皇上怕失了他的心,殊不知,这是他最害怕的。
  不管谁当皇帝,他都会誓死效忠高家江山,但是,他不能让他的女儿们卷入是非之中。
  “我不要!”小雪年幼,不懂遮掩自己的情绪,马上拒绝。
  “小雪,听话,皇上不会亏待你的。”斛律光安慰她。
  “我不要……”她跑出帐子,正扑倒在要来帐中找斛律光的长恭怀里,她抬头,看到面前容颜绝世,却依旧带着愁容的大竹马,没有动弹,在长恭怀里大哭。
  长恭不明白,但没有劝她,只是任由她哭着。
  瑟瑟冷风灌长夜,颗颗温泪漫孤霜。
  
  第二天朝阳初升,长恭他们正打算出发,独独不见了若藜。
  长恭不解,问身旁侍卫没有人见到王妃,不禁皱眉,忽然似想到什么,策马到斛律光身边:“斛律伯伯,你们先回京师,长恭日后再回。”
  “你要去哪?”斛律光感到奇怪,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
  然而长恭已经调转马头,策马向草原与边镇交接处那片芦苇丛奔去。
  “长恭哥哥!”小雪想喊他,他已经听不到了,背影消失在青青草原。
  “小雪,我们走吧。”斛律光把小雪喊回来,小雪依依不舍地回头,齐国使团离开了草原。
  终于,在找到连翘枝的那个山坡旁,长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长舒一口气,只是消失了许久的心痛再次袭来。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走上前去。
  又是一年连翘金黄时,山坡上开满了凄美颓废的幽静,紫衣女子的背影寂寞了红尘。
  “你怎么在这?”他问坐在嶙峋的石上的女子,若藜回头,看到他后把头扭过去,淡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跟我回去吧。”长恭不知说什么好。
  若藜站起来,稍稍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和发丝,一言不发,跟在长恭身后。
  两人穿过那片芦苇丛,走着走着,若藜突然抬头,碰上炙热的阳光,闭上眼睛:“长恭,我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说什么傻话?”长恭想笑,却没了表情,“快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家,好遥远的字眼,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家?已化为灰烬的九鼎庄?陈国皇宫?兰陵王府?
  都不是。
  心在飘摇,如雨打梨花,何处是归程?
孝瑜之死(上)
  邺城齐宫
  夜渐寒,斜月半窗,冷风吹得户枢摇,窗边人独立。
  静静立于御书房窗边,高湛的心起伏不定。
  他做了那么多事,终于当上了皇帝,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他心里唯一的亲人,孝瑜,离他越来越远,他不是感受不到。
  孝瑜以山东旱灾为由跑得离他远远的。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一切都是身外的烟花。
  难道真的没有人可以真心关心他了吗?
  风骤起,鬓边发丝乱,忽然,一个身影闪到他面前,为他关了窗子。
  “和士开,你好大的胆子!”高湛怒骂他,他不该搅了他的片刻安宁。
  “陛下,风大。”和士开向他解释,他知道皇上不会真的生气,只要他能让皇上感受到真心的关心。
  “与你何干?”高湛怒意不减。
  “陛下若是冷坏了,臣心里也不好受。”和士开低下头去。
  “下次不许这样了。”高湛摇头,虽不相信他所说,但是,现在敢在他面前这么我行我素的,也只有他了。
  “诺。”和士开应允,抬头看了一眼皇上,“不知陛下为何事烦忧?”
  “你说——朕真的做错了吗?”高湛俊朗的脸蒙上一层悲意,未沾酒,心已醉。
  我越来越不知道前半生所做之事是对是错,我总以为是他们逼我的,我总以为我只是在自保,可是现在,连孝瑜都离我远去,我的亲人都没了,我的世界已经开始颠覆。
  生憎繁杏绿阴时,遮不住愁枝蔓延出墙来。
  和士开摇头:“陛下,臣不知陛下所为何事,不敢冒昧揣测圣意,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您看,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又有何异!”
  “接着说……”高湛略一皱眉,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宜趁着年轻,极意为乐,一日取快,可敌千年。”
  “你要朕不问国事?”高湛心里一颤,的确,他不仅不想问国事,也不想问家事,这个江山,空荡荡的。
  “也不算不问国事,而是无为而治。”和士开扬起头来,“心如庄子,无忧无愁。”
  “国事尽付大臣,自己做一个无忧无愁的君主。”
  和士开最后下了结论。
  “和士开啊和士开……”高湛展颜,似放下了心中的痛,“你果然是朕的心腹。”
  “臣自小无人疼爱,陛下把臣视为心腹,臣把陛下当做是自己的亲人啊。”和士开看皇上终舒展笑颜,向皇上表明了心意。
  “好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呆会儿。”高湛说完走到书房的锦榻旁,想躺下歇会儿。
  “诺。”和士开刚要退下,忽似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说道:“陛下您瞧臣这记性,臣是来告诉皇上河南王已经回来了的。”
  “什么?孝瑜回来了!”高湛猛然从书房锦榻上起来,“朕要去找他。”
  “陛下……现在夜已深了。”和士开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
  “没关系。”高湛俊朗的面容带着笑意。
  “河南王估计也已经休息了。”和士开劝道。
  “也是。”高湛的热情冷却下来,“快传朕旨意,要他明天一早就进宫来见朕。”
  “诺。”和士开退下,面色不改。
  心中的失落在蔓延,他总算知道皇后娘娘的痛苦了,那个多情的女子,骄傲的女子,怎么能忍受丈夫的无视。
  然而她居然屈服了,只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活。
  错错错,她不该这么屈服。
  他们只不过是青松竹马,高孝瑜在皇上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路上推了他一把,这一把,足以毁了他自己——皇上追求了那么久的皇位,他已经把追求权力的顶峰看做一种习惯,习惯到会有一瞬间忘记所有的感情。
  只要有那么一瞬,他足以置高孝瑜于死地。
  
  翌日日薄西山之时,孝瑜站在王府内,看流云缱绻,一时神晃,仿佛刹那间的事,白云换彩霞,云霞如扁舟浮于天际,澄澈天空载着云帆。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有些事情是不是就像这天边的云,变幻莫测,其实,已经在暗处酝酿了许久。
  此时皇上的圣旨下来,要他进宫面圣,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
  高湛见他过来,心中自然愉悦,却板起脸来:“孝瑜,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他明明昨晚就叫和士开告诉他要早来,今日他却珊珊来迟。
  孝瑜想向皇上解释,忽然感受到灼烈的眼神,他看到皇上身后的胡韶容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娇媚似水,却含威含怒。水墨般的眸子似身旁棋盘上的黑色玉子,唇红似赤色玉子。
  棋盘旁还坐着和士开,他一副思索的样子,俨然在与皇后玩这握槊之戏。
  孝瑜不禁皱紧俊眉,向皇上劝谏道:“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
  话音刚落,在没有人察觉到的角度,和士开嘴角微扬。
  高湛回头看了一眼棋盘旁的皇后与和士开,点头:“孝瑜说得对,你们以后不要太过亲昵。”
  他展露笑颜:“对了,孝瑜,在山东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臣只为陛下分忧。”
  “是啊,河南王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卑职代陛下敬您一杯。”和士开突然端起棋盘旁的一杯酒,双手碰到孝瑜面前。
  “本王酒量浅,请辞。”孝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自然不去接。
  “一杯而已,河南王不要那么不给面子嘛。”和士开看了一眼皇上。
  “是啊,和大人可是以皇上之名敬你的。”胡皇后声音温婉,却咄咄逼人。
  高湛微笑道:“孝瑜,你就喝了吧。”
  孝瑜值得接过,一饮而尽。高湛终于展露笑颜,说道:“孝瑜,明天太子大婚,你一定要来。”
  “这是自然。”
  ……
  不知不觉夜已深,孝瑜要起身告辞,和士开的嘴角再次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高湛起身:“朕送你一程。”
  “皇上不必,早些休息吧。”
  “无碍。”
  皇上和孝瑜的背影消失在暗然夜色中,宫内芳丛犹是寒丛,繁蕾齐开,掩不住禁锢之人愁点点。
  “娘娘,待会儿我们就一起看好戏吧。”和士开眯起眼睛,双目似含许多事。
  “好戏?”
  “对。”他看了一眼容颜似水的胡皇后,微颔。
  “娘娘,没有人能威胁到仁纲的皇位。”他向她保证。
  韶容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从几何时,她变得越来越信赖这个黄门侍郎,以至于,依赖。
  
  夜风凉,高湛与孝瑜一同走在宫墙内的小路上,任风拂鬓角。这条小路对高湛来说,有些短;对孝瑜来说,太长。
  “孝瑜,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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