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56章


  没有察觉脖颈异样的长恭扣住如斯的肩膀,狠狠将她推开:“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斯冷笑一声:“如斯都这样了王爷还不清楚么?王妃哪里比得上如斯温柔?”
  长恭墨眉紧皱:“你快滚,别让我看到你!”
  “王爷也太不懂风情了吧。”如斯依旧冷笑,她走上前去,猝不及防地吻上长恭的唇。
  
  若藜追了那个黑衣人不久发现有些不对劲,不敢深追,急忙回府。刚走到书房门口,正看见如斯吻上长恭的一幕,蓦然呆住。
  长恭此时也看到若藜,想推开如斯却发觉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若藜跑开。
  他昏然欲倒。
  如斯从怀中拿出淬了乌头液的匕首,冰凉的寒铁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渗人。
  “为什么?”长恭扶着案角站稳,问她。
  “为什么?”如斯哈哈大笑,秀丽的容颜变得扭曲,“既然你就要死了,那我就让你死的明白一些——我不叫什么如斯,我叫明珠,我姓兰!”
  如斯的声音在愤怒中变得尖锐,直刺长恭的心房:
  姓兰,难道她是……
  “我是兰京的女儿,是你杀掉的那个厨子的女儿!”如斯眼泪夺眶而出。
  长恭明白了,她就是那年在城郊林中遇到的小女孩,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的手里,不——兰京不是他杀的,兰京是中毒身亡!那时他还小,怎么可能杀掉曾是将军的兰京?
  虽然当时年幼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他可以确定兰京是中毒身亡,在他刺杀父亲之后——
  兰京说父王不是他杀的,可那时兰京神志不清,他该不该相信兰京?如果不是,那父王到底是谁杀的?
  想不了那么多了,他顺着案角倒下。
  如斯正欲将匕首刺向长恭,忽而匕首被一颗飞来的棋子打下,如斯惊讶地回头,看到来人是相愿。相愿大惊失色地上前扶住长恭,如斯见事情败露,心想反正他中的毒无药可医,她也没有必要再补这一刀,于是忙逃出王府。
  相愿一心在长恭身上,没有去追如斯。
昕雪锁愁
  若藜惶惶然走出王府,忽而一个黑衣人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黑衣人摘下面罩,正是萧元胤。萧元胤向若藜拱手拜道:
  “太后病重,思女情切,请公主回宫。”
  若藜嘴角扯出一个冷冷的弧度,轻声说道:“今天的事,是你们的阴谋吧。”
  萧元胤低下头去,不置可否。他行事历来光明磊落,这次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敢瞒着,也羞于启齿。
  “母后待我如己出,我会回宫看她的。”若藜的声音依旧很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向南而去。
  长恭,我没有怀疑你,从来都没有。
  等我回来。
  身后徒留一地破碎的月光,晕漾着无言的离别。风声起,平生心事付轻云。
  
    回到陈国皇宫,若藜急不可待地去慈训宫寻章太后,结果在殿中被韩子高拦住,她便向韩子高询问章太后的事。韩子高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地将她引到后花园,花园凉亭中陈蒨在等着她。
  若藜行了一个大礼便问:“皇兄,母后呢?”
  陈蒨嘴角扯出一道不自然的弧度,淡然说道:“太后身体染恙,不方便见你,你先去昕雪苑住着吧,过些时日朕会安排你见太后。”
  若藜将信将疑地告辞离去。她走后,韩子高也欲转身离去,被陈蒨叫住。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不冷不热的语气,陈蒨只觉寒凉,他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的男子还是当年在江口舟外遇到的提着行囊的少年吗?
  那年他立于渡口,虽衣衫褴褛,但容颜秀丽,光彩奕奕,如涂泥中美璧。
  这些年他为他的江山纵横驰骋,为他做什么事都毫无怨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要躲着自己,态度不冷不热,不再如同当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朕如此冷淡?”陈蒨问。
  子高不答,不敢答,不会答。
  “你知道吗?前些日子风起之时,朕梦见自己骑马登山,路危欲堕,是你推捧才转危为安。”
  之后依旧沉默,良久子高才开口:“保护皇上是臣的职责。”
  “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月影遮住了陈蒨愈发黯然的墨色眸子,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墨眉紧皱,风仿佛凝滞,良久他才叹口气,哦了一声。
  
  昕雪苑锁住几多愁。
  一场雨后,百花不恋枝,飘零随清风。微云澹月泄银光,风凌乱,阻止不了繁花碾作尘。晚凉天净,江南月夜在烟雨浸润中柔香温软。
  那年七夕,紫薇花绽放的郊外,她在异乡遇到一个容颜俊美的男孩,莫名的心动,懵懂的情窦初开。
  彼时正年幼,她与他相识。
  相逢太过美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前尘霜似霰。
  那年初入齐宫,在曲折回环的长廊上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吸引,那是她便有一种预感,他就是当年救过她的那个男孩。
  当她确定他的身份时心还是揪紧了:他是齐国的将军,是陈国的敌人,是跟她青梅竹马的师兄的仇人……
  她与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一种莫名的情愫生根发芽,蔓延爬上心窗,看不清未来,依旧丹心不改。
  他在梨树下练剑,伴着落英飘摇,俊秀的少年一袭白衣洁似雪,教她如何相忘?
  她带着心痛离开他,以为之后再无交集。命运却再次跟她开个玩笑,让她成为了他的妻子,却必须要伤害他。
  在突厥的那一场抉择她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她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妻。
  ……
  如同一点墨落入清水,丝丝缕缕,晕漾开来,调和不开的纠缠。
  心痛无以复加。
  静谧的夜,只有寂寞是喧嚣的。
  她从没听长恭说过一句我爱你,但她拥有那块玉佩的温暖。
  心动、相爱、信任……终敌不过命运的手翻云覆雨。
  
  “若藜。”
  一个男子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若藜晃过神来,惊讶地回头:“长恭!”
  回过头来才看清来人是师兄,月光下明眸渐渐黯淡下去。
  晟泽苦笑一声,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始终为那个人留着。
  “对不起。”晟泽说,他为刺伤若藜之事道歉,“但我不会放弃杀高长恭。”
  若藜淡然一笑,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声音很低,但坚定。
  晟泽冷笑:“你就这么爱他吗?他可是你的敌人。”
  若藜的表情依旧淡然:“我只知道他活着,我便活着,他死了,我便不活了。”
  晟泽只觉心里被什么堵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若藜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思,对他油然而生一丝歉意,毕竟,他是曾经对她最好的人。
  她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做了宇文邕的侍卫?你刺伤我后去了哪里?”
  晟泽走到身旁一块嶙峋的石头旁边,悄然坐下:“你要我去找陈昌皇子,我怎么会不听你的?我是在周国皇宫里遇到宇文邕的,接着他要去突厥求亲,我就作为他的侍卫一同去了。”他仰头看着若藜,“其实——我只是为了找你。”
  若藜似笑非笑,她不想听师兄提起对她的感情,她想让时间淡去一切,若干年后,师兄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她对长恭的感情并没有随似水流年渐渐消逝,而是伴着沙漏梭梭滤过愈发成瘾——难以戒掉。
  “陈昌皇子真的在周宫吗?找到了吗?”她问。
  “恩。前梁司徒王琳得到周国的支持起兵叛乱,被侯安都将军打败后周国大冢宰宇文护见势不妙放回了陈昌皇子。”
  若藜皱了皱眉,她知道宇文护放陈昌回来是想让他跟皇上夺皇位,扰乱朝堂,不知太后会会如何处理他跟皇上的矛盾,于是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他已经坠河身亡了。”晟泽陈述着事实。
  若藜大吃一惊,她的直觉是陈昌的死,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皇家的事你别管那么多了。”晟泽看着她的眼睛说,聪明如他、历经坎坷如他,怎么会不知道此间另有隐情?
  师兄的话更坚定了若藜的猜想,这件事的确没有那么简单。皇上变了,不会顾念什么亲情,也不会再顾及当初力排众议推他受禅的章太后。她想起齐国现在的皇帝高湛,他连一支血脉的侄子都会杀死。是不是一旦登上这个位置,便会什么都不顾?宇文邕,会不会也变得冷血?
  高处不胜寒。
  凉风习习,吹动树影,枯叶梭梭而落。入秋了,北雁南飞,玉簟寒凉,篱下点点金黄,晃动着一地凌乱。
  “侯将军怎么样了?”若藜早年跟着侯安都平定南方之乱,自然要问候一下老将军。
  “侯安都恃宠而骄,有人告发他谋反,皇上在嘉德殿摆下鸿门宴,抓了他,接着释了他的兵权,赐死了。”
  听完他的话若藜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她彻底心寒了。
  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那些建国之初的老将还剩下谁?若藜叹口气。
  子高哥哥现在在皇上身边该有多么不安!他那么聪明,那么懂得明哲保身——为什么不离开?
  
  晟泽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他的了,可是他不甘心……
  “我走了。”
  他不愿看到她闪躲的眼神,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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