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57章


  离开之时,他命人锁了昕雪苑的大门,吩咐宫女不能让若藜出来。
逃离
  翌日刚到寅卯时分若藜就起来了,心里的事太多,睡不踏实。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太后。
  回来时忘记问萧元胤关于如斯的事了,她到底是不是明珠,是不是师兄的亲妹妹——罢了,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事了,只是怕如果如斯是明珠的话,她可能会加害长恭,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长恭时他跟如斯在……虽然萧元胤默认那只是他们骗她回来的权宜之计,但丝丝缕缕的不安绕上心头,散不开的纠缠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昕雪苑中瑶烟乱,宫河碧水冰澈,偶有翅膀泛黄的蜻蜓点起涟漪,很快消失在枯黄的空心莲蓬外。雁来红在宫房外铺陈开来,花叶锦簇,如染猩红,又似身着大红襦裙的少女轻舞在广阔的天地——华美、自由、无忧无虑……
  很快,若藜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就是昕雪苑的宫人们都不许她出来。就算她是以见太后为由、就算她强硬着语气命令她们,她们只回答说正德王传皇上的旨意,要她留在昕雪苑,不能出去。
  若藜本想能躲着皇上就躲着,毕竟她若要平平安安地再见到长恭,必须得顺着皇上的意,如今皇上不许她离宫、不许她见太后,她必须要主动出击了。她知道直接见皇上是没用的,能帮到她的——只有他了。
  她打定主意,吩咐宫女把韩子高叫来,宫女犹豫不决,若藜冷笑:“皇上没说不能见他吧。”
  宫女心想正德王的确只说皇上交代不让溧阳公主出宫,不让她见太后,别的没交代,于是听了她的话,应声而退。
  韩子高来到昕雪苑后,若藜命旁人下去,不许任何人进来。韩子高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已经猜到她是找他来向皇上说情的,但是他还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尤其是现在——皇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能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的将军了。
  若藜引他到河边凉亭坐下,此时秋风萧瑟,寒丛花落,独有一片赤红燃烧在碧瓦朱甍下,她指着这片火海问:“你知道雁来红的传说吗?”
  韩子高不解其意,若藜兀自解释:
  “从前在盐河边上,有个男子叫雁子,有个女子叫红香,他们两情相悦,一天,当地乡绅串通官府将雁子打发到遥远的地方去做苦工,并逼迫红香与其子成婚,红香悲愤万分,一头撞死在树下,后来在她的坟上长出了花。当雁子听到红香已死的消息后,因忧愁致死,其身化为一只雁,当雁飞到红香的坟旁,花的叶子就变成了赤红色,便是这雁来红。”
  “公主,你怎么……”
  若藜苦笑一声,抬眸望着他,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子高哥哥,你一定知道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我只想说,如果我今日出不了宫,便只有学这红香了。”
  一字一句皆出于心,如磐石历千年,坚韧、不移。
  “公主,皇上是为了你好。来日齐陈开战,你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一抹冷笑爬上若藜的脸,她望向一旁,反问:“为我好?他知道什么是为我好吗?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我要的不多,我只想跟心上人在一起都不可以吗?”
  “公主,不要无理取闹!”韩子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怕底线就此撞破,只得强硬起来,“你好好留在宫里,我倒可以帮你求情让太后皇上放过兰陵王。”
  若藜脸上的笑容更冷,冰眸深处氤氲着化不开的寒意,柔美的声音此时也没了温度:“我们不怕危险,我们只怕此生不能相伴——我不会做背叛国家的事,放了我可以吗?”
  韩子高无法理解她的坚持,明明是身份对立的人,怎么会如此坚持要在一起?难道——只是爱上了?他抓住她的话反问:“你如何保证不会做背叛陈国的事?”
  “你们果然只是关心这些,那好,我发誓,如果长恭拿我来威胁陈国,我自刎谢罪。”她微微叹口气,平静下来,淡然说道,“子高哥哥,你就没有试过去爱一个人吗?为一个人万劫不复,为一个人倾尽所有——就算没有人祝福你们,就算前路蒙霰——只为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
  韩子高摇头,不是没有,只是不能启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个女子,比他坚决地多,比他勇敢地多,因为她敢为自己的将来拼。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韩子高依旧不松口,若藜只得拼一下了。她咬紧嘴唇,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在,从青石凳上站起,扯开胸前罩衫的结,脱下粉色罩衫,雪白的臂膀露在外面。韩子高大惊而起,拾起罩衫给她披上:“公主这是做什么?”
  若藜的声音更加冷寒,冰澈的眸中似有晶莹的液体打转:“只要你答应放了我,我就是你的了。”
  韩子高给她穿戴整齐了,边穿边说,“公主快穿好衣服,不要叫宫人看到了。”
  若藜并没有罢手,扑到他怀里,声音微颤:“子高哥哥是嫌弃若藜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公主自重……好,我答应!”韩子高终于松口,或许,是不堪她的紧逼;又或许,是心中的底线已被打破……
  若藜脸上终于现出笑容,可笑容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惊讶代替,因为韩子高下一句便是说他要跟她一起走。
  “为什么?”皇上那么器重你?为什么要离开?若藜想问。
  “因为这里……太压抑。”韩子高如释重负,笑着回答她。
  是啊,这里太过压抑,开国元勋、包括皇上的亲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怎能过得不压抑?
  “那你去哪里?”若藜问韩子高,她可以去找长恭,那里有她新的家,可他又能去哪里?
  “我有皇上的兵符,先去陈周边境守着,再向皇上请罪。”
  “先斩后奏、拥兵在外,你不怕引起皇上猜忌吗?”若藜不禁替他担忧。
  “早一日晚一日的事罢了。”韩子高想开了,与其现在胡思乱想,不如出去静静。
  于是在傍晚时分,韩子高假传陈蒨的命令,放若藜出昕雪苑。二人行至安德宫门口,沈妙容正立于窗边。她看到韩子高经过,好像还在躲避着宫人,心中不禁犯疑,待到她看清韩子高身后跟着的侍卫,大惊失色——那不是皇上下令要严加看管的溧阳公主吗?
  此时她的长子——不满十岁的陈伯宗跑出来,顺着母后的视线看到韩子高,那个漂亮的叔叔平素待他很好,于是高声喊着:“子高叔叔!”惊得妙容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奉业,不要出声。”
  陈伯宗睁大了眼睛点点头,妙容方才松手,心中的不安代替了惊讶:韩子高行事向来谨慎,怎会如此大胆,还是他想——试探皇上的底线?
  总之,这件事她不能插手,为了她自己,更为了奉业。
  月下暗叶似醺,新寒凝弦,一些事情在悄悄变化。
  
  韩子高与若藜各自骑马一同北上,行走太疾,突如其来的腹痛让若藜措手不及,险些没从马上翻下。韩子高赶紧下马,拦在她的马前,马扬前蹄,终于停住。
  韩子高扶住她,问她发生何事,若藜只是捂住小腹,痛得意识半失,嘴唇与面色俱白。韩子高心下担忧,四处张望,没有人烟,只得带她前行,去附近找落脚的地方。
  终于在长丛掩映中,他们找到一个村子,村前石碑上刻着潋云,村里轻烟散漫,似云海茫茫。在村口的碧溪旁有一个浣衣的女子,那个女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两个容颜秀美不似凡人的男子来到这儿,不禁暗暗吃惊,韩子高开口问她:“姑娘,我朋友病了,能否帮我们找个住处?”
  那个年轻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忙说她家里就有地方,离这里很近的,韩子高谢过,带若藜过去。待到她在那间狭窄却温馨的小屋里躺好,子高忙问那个女子这里有没有大夫,他的朋友病重的很厉害。
  那个女子扑哧笑出声来,在子高不解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叫溪儿,是这个村里唯一的大夫。”
  “那太好了,溪儿姑娘帮我朋友诊治一下吧,子高定当重谢。”
  “你叫子高啊……”溪儿笑问,“那你姓什么?”
  “我姓……”子高不想泄露身份,于是隐瞒了自己的姓氏,“我姓陈。”
  “你放心吧陈大哥,溪儿虽是女流之辈,却跟着师父尝遍百草,颇懂医术,一定能治好你朋友的。”溪儿虽衣着质朴,仍遮不住秀丽的容颜,她坐到铺着绒褥的竹榻边,给似醒非醒、意识模糊的若藜诊脉,忽而凝眉,问韩子高:“她是女子?”
  韩子高点头,问她怎么样了。溪儿摇头,转而问他:“她是你夫人吧。”韩子高不解其意,这种情形说是也无妨,于是点点头,溪儿微叹口气,“她腹腔受损,我给她开个补气的方子。只是公子,我不能瞒你,你夫人恐怕无法生育了。”
  若藜残存的意识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她——无法生育了。她回想起晟泽刺她那一剑,正中小腹,是师兄毁了她……真正令她害怕的是,长恭对她的冷淡,是因为这件事吗?他救的她,自然知道她无法生育之事……
  她太累了,不想再这样想下去,于是装作睡着的样子,不过很快就真的进入梦境了,那是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梦境里,水天一色的空濛,缝合天海的那条线若隐若现。醉人的咸风拂面而来,却轻柔地掀不起泛白的浪花。她与长恭泛舟海上,乘一棹清风,在凌波中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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