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58章


  小舟飘摇,辗转上了岸,两人的衣裾已被打湿,潮潮的。长恭拉她上岸,两人赤脚走在细细软软的沙滩上,任流沙从趾缝里滑过,温暖、舒服。岸上千山如林,山容黛染,潮汐绡舞,不似人间。
  忽而眼前一亮,她蹲下来捡起沙滩上的贝壳,得意洋洋地在长恭面前挥舞:
  “你输了,真的有紫色的贝壳哎——”
  长恭只是微颔,脸上带着笑意,容颜倾世。他从她手里接过那颗紫色贝壳,为她卡在发髻上,那颗紫贝瞬间有了灵气,似精灵伴青丝飞舞。
  “是我美,还是这颗贝壳美?”她笑问。
  长恭回她的却是沉默,她变得认真起来,望着他的眼睛等待答案。
  “我此生不离的人最美。”
  ……
  烟笼寒波,裹着欢声笑语,松软的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两对半,时而有海鸥翔于云表,长鸣于海面,飞鱼跃起,四处都有生机。
  没有硝烟弥漫、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流音婉转、只有轻云缱绻……
  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长安月夜
  翌日清晨,溪儿早早起来烧火做饭,忽然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立于门口,她好奇地上前,还未看清黑蓬长帽下的脸,就被他突然拔剑吓到。
  
  晟泽拔剑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要她说出昨天遇到的那两个人的所在,溪儿恨恨地盯着他,已经猜到他说的那两个人便是若藜与韩子高,只是倔倔地摇头,晟泽见硬的不行,语气软了下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是来救那个女子的。”
  
  溪儿看他仪表堂堂,不像穷凶极恶之人,暂时相信了他:“昨日倒有一男一女来到这村子,你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我就带你去。”
  
  晟泽轻笑:“他们二人男的姓韩女的姓郑是吗?”
  
  溪儿摇头,“不对不对,那个公子姓陈。”
  
  “他说他姓陈?”晟泽笑意更甚,此时正看到韩子高从侧屋出来,扬手让他过来。韩子高看到是他,自知已被发觉,只能上前去与他周旋。
  
  晟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韩将军,不,陈将军,不在皇上身边吹枕边风,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韩子高怒气冲冲地拔剑指向他,“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不可以污蔑陛下!”
  
  一时剑拔弩张,溪儿只觉气氛僵得无法打破,她看了一眼子高,又看一眼晟泽,知道他们绝非一般人,却不知如何劝他们。
  
  “我哪敢啊。”晟泽的语调不同往常地怪异,“我只是来传皇上的圣旨的。”
  
  一听皇上的圣旨,韩子高怔住——他们刚在这里落脚就有人向皇上报信,莫非昨晚他们的行踪已被人发现?他接过圣旨仔细看着,上面果然是皇上的笔迹,要他回宫,如果抗旨,便将他连同溧阳公主一起处死。他回首望了一眼里屋,心想不能连累若藜,便同意回宫。
  
  他刚想去里屋告诉若藜,便被晟泽拦住,他不解地看着晟泽,晟泽只是轻笑,笑容也不同往常地怪异:“若藜就交给我吧。”
  
  韩子高虽然知道晟泽与若藜青梅竹马,但现在这种情形对晟泽莫名地不放心——他的表情、他的语调都让人感觉陌生,他宁愿将若藜带回宫,也不想把她交到他手里。
  
  “若藜在本王身边你还不放心吗?”晟泽冷冷地看着他,吊起架子威胁他,“你再不回去面圣当心本王在皇上面前告你一个对公主不轨。”
  
  韩子高再无话说,离开潋云村。
  
  晟泽走到里屋,看到帐内的女子,心仿佛被侵蚀——那个若干年前在庭院里无忧无虑地荡着秋千的小女孩如今在梦里都要蹙着眉。
  
  他走到她身边,摘下连衣斗篷,想去抚摸她的眉尖,在指尖距她还有一厘之时停下手来——他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她在做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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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的梦境幻灭地太早,虚幻的世界只是虚幻,紫色贝壳消失了、长恭消失了、接着她也消失了……
  
  若藜喊着长恭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回到冰冷地现实中。朦胧消失,映入眼帘的却是师兄毫无表情的面容,柳眉蹙得比在梦中更紧,“子高哥哥呢?”
  
  晟泽依旧毫无表情:“他回去了。”
  
  若藜哦了一声,再无话说,晟泽再也沉不住气,抓起她的手腕说:“若藜,我就在你面前——你就这么不闻不问吗?”
  
  若藜挣开他,抬头看了一眼立于门口惊讶地合不拢嘴的溪儿,告诉他出去再说。晟泽方才起身,与她一同来到这山林中。
  
  深秋时节,山中林覆霜,篱下犹金黄,一汪碧水载着许多愁。晟泽望着山间林木,枯叶旋转而下,随即成空,缓缓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若藜没有看他,她能猜到此时他的表情,“枝恋花兮花恋蝶,此花落尽有他花。”
  
  晟泽摇头:“世间纵万紫千红,我只爱一个。”
  
  若藜微微叹气,“师兄又何苦执着若此?若藜已与长恭相约此生不离。”
  
  “高长恭,又是高长恭!我们那么多年的相处不如你们四年前的初见吗?”
  
  “不,我与他相识比与你相识更早。”
  
  晟泽愣住,或许这是真的,但是他陪她一起长大,一起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一起征战沙场,他不相信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敌他们的一朝相逢——她一定是因为自己已经成为高长恭的妻子才会如此认命。关节握得发白,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上前从身后抱住她。若藜大惊,奋力挣开他,给了他一巴掌:“师兄,我们缘尽于此!”
  
  晟泽哪里肯罢手,再次上前搂紧了她,若藜这次没有挣扎,只是低声说:“师兄,放开我,我有明珠的消息。”
  
  晟泽半信半疑地松手,问她怎么回事——明珠明明早就与母亲跳河而亡。
  
  “明珠没死,她现在成了一个歌姬。”
  
  晟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若藜话尽于此,不再说下去。如斯十有八九就是明珠,但她目前还不能确定。只是师兄相逼甚急,她不得已才搬出明珠来——明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她……
  
  果然,晟泽不再相逼,若藜刚想舒口气,便被他打昏。
  
  “师妹,对不起了。高长恭——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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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周国皇宫后花园
  
  晚秋风凉,冷夜未央,澄澈天幕挂着一镰浅黄,月华如琉璃碎了一地,年轻的男子骄傲地独立园中。温婉的声音打破满园沉寂,“皇上,风起了,回寝殿歇着吧。”
  
  宇文邕回头,看到来人是突厥公主云罗,身后跟着青芫,微微一笑:“朕睡不着啊。”
  
  “那臣妾也不睡。”云罗倔强地站着,命青芫退下。宇文邕先是一愣,忽而笑了,示意她坐下,解下锦袍披在她身上。
  
  “那个时候臣妾真的没想到陛下就是周国皇帝。”云罗笑着说,与他的往事都是她人生最美的回忆——初次相遇时,她被长恭打下马,那时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会摔得非死即伤,却突然投入一个怀抱,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神情冷峻的墨衣男子怀中,宫、商、角、徵、羽五音描不出心跳的节奏,那个男子便是她的夫君——周国皇帝宇文邕。她笑了,或许在那时她就已经对宇文邕动心,只是心中一直藏着长恭才没有让这份心动萌芽。那次在山洞中,他陪她一起喝醉,一起心碎,她彻底沦陷在他温暖的胸膛里了。
  
  所以她答应嫁到周国,选择祝福长恭——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来到长安后宇文邕很快立她为后,却好像只当她是亲人——而不是爱人。尽管如此,她毫无怨言——长恭的事已经让她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朕当时也没想到你会选择朕啊。”宇文邕亦笑,云罗有姿貌,善容止,他对她敬意多些,再加上她不会听命于宇文护,所以对她倍加信任,后宫女子他只宠她一个,“听你身旁的侍婢说你对齐国兰陵王印象颇好。”
  
  他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猜疑,云罗倒有些局促不安,她怕宇文邕心生隔阂,解释道,“陛下勿要多想,其实——兰陵王是我同母生的亲弟弟。”
  
  “什么?”宇文邕大惊而起,他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有这么一层关系。云罗怕他不相信,接着解释,“这是我父汗亲口说的,兰陵王是我母后与高澄所生。母后瞒着父汗生下弟弟,身体越来越差,临终前托青芫将弟弟送到邺城,就是现在的兰陵王。”
  
  原来如此,宇文邕想着,抬头望着镰月,心生一计,他问云罗:“那你父汗不恨高澄吗?不恨齐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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