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71章


  
  “韩子高……”长恭喃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士兵,她身着戎装,但身材明显较一般将士娇小——正是若藜。若藜柳眉一凝,“看什么?”
  
  “看来这场战事在所难免,你还是先回避吧。他们地势较高,占优势,这将是一场恶战……”长恭不想按她说的做了,虽说兵不厌诈。说完他拿出了那张鬼面——那张可以将他变成魔鬼的鬼面。
  
  “我有办法。”她夺走长恭手中的鬼面,望着他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横下心来,“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二人退兵!”说完松开手要上马,却突然被长恭反手拉住。
  
  “相信我。”她笑了,目光坚定。长恭方才松手,目送她直奔陈营。
  
  陈营,到仲举接到一封建康的飞鸽传书后一直长吁短叹,见到韩子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将军,有什么事只管说。”韩子高对一脸凝重的到仲举说。
  
  “韩将军,你就这么出来不怕皇上怪罪吗?”
  
  “无碍,我都很久没见到他了。”子高只是轻轻摇头,平静地如死水微澜。
  
  “如果说,我说如果,皇上染恙了,你会不会回去?”到仲举试探着问他。子高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回去。”
  
  “为什么?”到仲举吃惊。
  
  “他染恙自有人陪着。我规规矩矩地给他守疆土,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子高低下头去,眸子深沉,如敛翼之蝶,“不知为何,我不想见他。”
  
  “不想见?为什……”到仲举话音未落,只听帐外来报——“溧阳公主来了。”
  
  “快请。”韩子高跟到仲举虽然知道她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为了两国交战之事,但不排除她回心转意的可能性。
  
  “公主你回来了。”韩子高上前相迎,谁知若藜立于他面前,开口,只说了六个字——“皇上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韩子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皇上快不行了。”她重复这句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韩子高将剑架在她雪白的颈上,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皇上快不行了。”她依旧不改口,眼神没有丝毫回避。沙漏梭梭,隐在韩子高深深的呼吸声中,他看了一眼到仲举,到仲举沉沉点头。韩子高立刻收剑出营,策马向东而去。
  
  “韩将军……”到仲举想喊住他却不得,一脸怀疑地望向若藜,“公主,你是故意的吧,你想支走他?”
  
  “还有你。”
  
  “我不会撤兵的,你死了这条……”话音被卡住——他看到若藜扬起一块玉佩,那块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儿子到郁的贴身之物,是到郁跟皇上的妹妹信义长公主成亲时他送给他们的礼物——怎么在溧阳公主手里?
  
  若藜唇角微扬,眼中终于有了笑意,只不过这笑意背后太过凄凉,“你的儿子在我手里。”
  
  “不可能,他明明在建康,一定是你使诈让他把东西交给你的!”到仲举老谋深算,自然不会轻信她。
  
  “要不要赌一把?”若藜紧紧盯着他,眼神坚定——其实,她何尝不是在赌?
  
  “这次你跟子高哥哥一起出兵。皇上是不会给子高哥哥治罪的,自然也没有理由罚你。你是撤兵……还是要拿儿子的命赌一下呢?”
  
  时间凝滞了片刻。
  
  “撤!”到仲举恨恨地下令撤兵,离开时留给若藜一句话——
  
  “从今以后,大陈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若藜依旧面无表情,待到陈兵撤走,她的脸色已变得惨白。冷风过,她瘫坐在枯桩上。她的坐骑,也是长恭最钟爱的千里宝马上前来用鬃毛蹭着她。感受到酥软和依靠的若藜轻抚马面,叹息——我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什么公主、什么王妃,命运却一步步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中,不容我反抗。我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家国——全是为了他啊。
  
  这样也好,我现在可以毫无保留地待在他身边了。
  
  注释:①这句话出自曹升《流血的仕途》,有改动。
  
  因为人物太多,作者省掉一些人了,比方高纬的第二个皇后胡皇后、曹昭仪。冯小怜是高纬第三个皇后穆黄花(斛律皇后的婢女)的婢女,是她用来对付曹昭仪的工具,结果是饮鸩止渴,使冯小怜飞上枝头,文中将曹昭仪换成斛律皇后。
家国变
  陈国皇宫笼罩在夕霏朦胧中,云气被吹得一会儿堆叠起来,一会儿又露出世间万物本来的色泽,忽浓忽淡,正如世事变幻莫测。
  
  韩子高匆匆来到大殿,只见许多重臣都在,包括陈顼。他心中虽焦虑,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内侍通传,内侍走后陈顼冷冷道,“皇上谁都不见,你就别想了。”
  
  不久内侍出来,传皇上要他去有觉殿,着实让陈顼跟其他大臣感到意外。皇后沈妙容的一个丫鬟听到后忙去后宫将此事转告主子。妙容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却谁都不肯见,想必是大限之日将近,如今只有韩子高在他身边——他影响着皇位传给谁。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陈伯宗个性软弱,不得戎马半生的皇上的心,相比之下皇上的弟弟安成王陈顼果断干练,颇受皇上赏识,而且他又正值壮年……不行,她要想办法为她的儿子争出头。
  
  韩子高正走在通往有觉殿的路上,忽然看到皇后与年幼的陈伯宗正在路边凉亭中对弈,只是皇后的目光没有停在棋盘上过。
  
  韩子高对上了皇后的眸子,不请安说不过去,只得走上前去。妙容看他一步步走来,按捺住心中绷紧的弦,叫伯宗起来跟他行礼,韩子高忙上前回礼:“皇后娘娘、太子请起,折煞微臣了。”
  
  “韩将军,如今皇上病入膏肓。奉业虽年幼,但仁爱聪慧,还请韩将军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此时妙容已经无暇去管自己的颜面了,她只想奉业能成龙——她明白,后宫的女人,靠皇上的恩宠出头只是一时,儿子才是她的一切。
  
  “皇后娘娘何须如此?子高不会逾矩。”韩子高忙扶起她,他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他有自己的底线。
  
  妙容不复多言,韩子高转身离去,他好像听见身后传来极轻极细的声音——“对不起”——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化在风中。
  
  他回头望了一眼妙容和伯宗,妙容的眼神恢复了当初的温婉,慈爱地将伯宗护在怀里。她好像没料到他会回头,一下子呆住。韩子高心微微一颤,一瞬间,好像一切都明白了,不过一切也都释然了。
  
  韩子高来到有觉殿,立住——偌大的宫殿,他眼里只有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薄薄的轻雾中愈发深沉。
  
  “陛下您龙体如何?”
  
  “我没事……”那个孤单的背影连声音都是孤单的,殿空空,却听不到回音。
  
  韩子高愣住,忽而有些激动,“你没事,你没事那么多重臣在外面等着都不见!”说完拂袖转身离去,刚走到殿外察觉出不对——如果皇上没事,陈顼他们不会那么紧张,皇后也不会极力跟他讲太子的好。转身回到殿中时发现皇上已经昏倒——原来他刚刚一直在强撑着自己。他上前扶起陈蒨,一边还喊出了他的字讳——“子华”。
  
  “别走……”陈蒨意识稍稍恢复,只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走。”死都不走。
  
  在陈蒨弥留的那段时间,韩子高一直陪着他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大限将近之日,不免要回首往事——初遇时他投军无门背着行囊在渡口欲寄载还乡,而他包下了渡口的船只。
  
  他问他,“你要去哪?”
  
  “回乡。”
  
  “回乡?回乡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想要荣华富贵的话,跟我走。”
  
  他真的跟他走了,从此未尝离于左右。
  
  “你叫什么名字?”
  
  “蛮子。”
  
  “蛮子太俗了,配不上你,我给你想一个名字——叫子高如何?”
  
  “谢将军。”
  
  ……
  
  “你恨朕吗?”
  
  “从未。”
  
  ……
  
  不久陈蒨崩于有觉殿。他驾崩的那天,只有韩子高在身边。韩子高轻轻放下他已经无力的手,没有哭,惶惶然走到殿门,宣读着他的遗诏:“社稷任重,太子可即君临,王侯将相,善相辅翊,内外协和,勿违朕意!”
  
  宣读完后,只觉嗓子一阵刺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阵晕眩,颀长的身子倒下,如青榕。
  
  陈伯宗奉召即位后不久,陈顼诬陷皇帝陈伯宗与佞臣通谋,上违太后,下害宗贤,无人君之度。太皇太后章要儿遂废陈伯宗为临海王,使陈顼入篡大统。
  
  韩子高兵权过重,深不自安,请求降职。有人告他谋反,因他曾参与立皇太子之事,被交送廷尉,与到仲举同赐死,时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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