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韩子高小竖轻佻，推心委仗，阴谋祸乱，决起萧墙。”是他最后被记下来的罪名。
  
  三年后，章太后崩于紫极殿，时年六十五。遗诏令丧事从俭，不得用牲牢。其年四月，群臣上谥曰宣太后，祔葬万安陵。
  
  韩子高以谋反的罪名被诛的消息传来，若藜的心如坠无底的深渊——她的国家太过可怕，韩子高虽出身贫寒，属瓶筲小器、舆台末品，然而救当时之急弊，被皇上寄以腹心，无爽于臣节，却落得如此下场。
  
  而章太后，若藜最终也没能见她一面。得知太后的死讯后，她悄悄在王府后山祭奠了她——以祭奠生母的礼数。
  
  她知道，从此刻开始，她再无羁绊。
  
  她哭了，那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哭——第一次是看着火光中的九鼎庄、想着父母的遗体化为灰烬时，那时是师兄、义父陪她走出伤痛的。而现在，她只有一个依靠——长恭、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感时花溅泪，半开半落。
  恨别鸟惊心，叹荣叹枯。
  
  长恭，幸而此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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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潋云村
  
  村里的小山上芳草连天，绿染大地，碧水溶溶。溪儿在小山上找草药，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她着急回家不小心顺着一个小滑坡滑了下去。坡太陡，像一口井一样包围着她，她喊人，可是没有回音，山上忽然传来狼嚎，她吓得连救命都不敢喊。
  
  晟泽在村里没有别的认识的人，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溪儿家里。因为若藜跟韩子高的事，溪儿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最终还是同意他住下。晟泽虽不理她，但总是帮着她整理药材、跟她上山采药，甚至照顾村里的病人。
  
  跟溪儿分别后晟泽独自找着，待到空中暮云流淌之时回到家，发现溪儿还没回来。莫非是去村民家了？他想，不对，她怕黑，晚上出去都会叫着他。
  
  他急忙回山上找她，想喊她的名字却突然无奈立住——他从未问过她的名字。他苦笑，现在该怎么办？山重水复之时总有柳暗花明，他忽然看到溪儿的药篮打翻在地。他猜想溪儿就在附近，因为天黑一不小心掉到跟溪儿同一个小坡下。他很快恢复镇静，溪儿却以为是狼来了，哭得更厉害。借着月光，晟泽看清了溪儿的模样，安慰她，“别哭了，我来了。”
  
  溪儿没听到，还是哭。他只得把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胆子比什么都小的姑娘抱在怀里，溪儿感受到温暖，抬头看到是他，忙挣脱开来，“谁让你抱我的？”
  
  晟泽一副‘不识好人心’的样子，转过身去折树枝，不再理她，溪儿紧紧跟在他身后，晟泽削尖了树枝，递到她手里，“抓着它，跟我走。”溪儿开始还有些抗拒，不过扭捏一会儿，还是抓起了那根树枝的另一端。
  
  回到家里，晟泽看了一眼她包扎好的腿，嘴角微扬，“不错嘛，到底是大夫，包扎得很好。”
  
  溪儿扬起头来，“那当然。你也会包扎吗？”
  
  “会啊，小时候我还给师妹包扎过。”回首往事，晟泽半喜半悲。
  
  “你师妹？”
  
  “你认识的，就是郑姑娘。”
  
  “哦……”溪儿看着他黯然的眸子，心也随之一沉，那双眸子里有太过故事，深不见底，勾勒着浓郁的悲伤，“那她……现在在哪？”
  
  “她骗我来这里，说会归还我妹妹，五年了，我妹妹都还没有回来。”晟泽嚯地站起，“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兰大哥……”溪儿不由自主地叫住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晟泽纳闷。
  
  “你刚来的时候说过啊，虽然只说了一次，但我记住了……”溪儿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
  
  晟泽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啊，或许她从不知人心险恶吧。在溪儿毫无防备地枕着他的膝盖睡着之后，他把她抱回房间，独自离开潋云村。
  
  冷夜惹凄凉，寂寥深院锁青桐，黯淡星光染海棠。
佞臣之死
  齐国
  
  和士开病了，好多人都医不好。这件事传到后宫，小雪恨他害了姐姐跟姐夫，却忌惮于他的势力不敢下手，毕竟连皇上都碍于胡太后的面子对他礼遇有加。
  
  不过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她不会心慈手软，就算弄不死和士开，也要给他点苦头吃吃。她叫来太医，交代了几句。太医会意，去给和士开开方子：“大人伤寒极重，进药无效，应服黄龙汤。”
  
  这黄龙汤其实就是动物的排泄物调和物，和士开看着面前一碗黄橙橙的东西，面有难色。不过此时还真有溜须之辈上前献媚：“这东西没什么的，大人不必疑惑，小人请为大人先行尝尝。”说完一举‘便’尽。和士开深感他的‘忠心’，为此勉强服下这黄龙汤，汗流浃背之后，病竟然好了。 
  
  和士开的所作所为让琅琊王高俨坐不住了——高俨是高纬的弟弟，是高湛宠爱的小儿子，此时权倾朝野。他坚韧决绝——幼时喉咙经常患病，为了根治，他要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整个过程连眼睛都不眨。
  
  这个官至大司马的王爷早就看不惯和士开的行径，找人做好准备，弹劾和士开。他罗列了大量罪名，请求皇兄将其绳之以法。
  
  小雪得知此事后心中大喜——终于有机会给家人报仇了！尽管如此，她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高纬整日不问国事，小雪便将弹劾和士开的奏折夹在许多其他奏折中，果然高纬连看都没看，大笔一挥——准奏。
  
  小雪将批好的折子给了高俨，她没想到这个场面被穆黄花看到。高纬好色，对斛律皇后身边的宫女也垂爱，小雪对他跟穆黄花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在乎的不是他。
  
  高俨派人在神兽门外埋伏了五十名士兵，在和土开刚踏入门内的刹那，将他擒获并立即斩首。
  
  待到高纬得知此事，追悔莫及，却也毫无办法，心中对这个弟弟颇有意见，要他进宫觐见。高俨见事已至此，想索性造反，于是带了三千士兵驻扎在千秋门外。这时延宗听闻此事，想助他一臂之力，看他们驻扎已久，问：“为何不直接杀入皇宫？”高俨一个属下答：“人少。”
  
  延宗看着众人，义愤填膺地说：“当初孝昭帝杀杨愔，只八十人，如今你们有数千人，还少吗？”
  
  不过高俨忌惮高纬的兵力，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去找斛律光。斛律光听说他杀了和士开，抚掌大笑：“龙子做事，果然不似凡人！”
  
  高俨拜道，“还请太尉大人救我。”
  
  斛律光忙扶起他，“王爷快请起，您为下官女儿报仇下官感激不尽，定当竭力相助。”
  
  斛律光既不想他有事，也不想小雪没了丈夫，于是下定决心去找皇上，向他跟高俨求情：“琅琊王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家弄兵，一交手就会乱了阵脚，皇上不必担心。”
  
  高纬还是有些担忧，斛律光笑着说，“皇上请亲自到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您。”高纬听从了他的劝告，来到千秋门前的桥上，远远地叫高俨过来，高俨犹豫不决。斛律光微颔：“琅琊王只是杀一个奸佞小人罢了，你们兄弟俩又是何苦呢。”说完牵起高纬的手，强行引他上前。
  
  高纬来到高俨面前，拔剑指着他，“你想造反？”
  
  高俨别过头去，斛律光又开始厚道地劝说：“琅邪王年幼，肠肥脑满的，做事不知轻重，长大自然就不这样了，皇上您就看在他是您亲弟弟的份上……”
  
  高纬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剑，和士开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了。
  
  一日下朝后长恭走在宫里，正碰上小雪与穆黄花。小雪远远地看到长恭，心沉身重，想听到他的声音却怕听到后会再次放不开，伫立无语。长恭见到她忙上前行礼，向她道谢，谢她帮自己的兄长报了仇。
  
  小雪避开他感激的目光——她讨厌他这个样子，他从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妹妹？她才不想当他的妹妹！她不要他的感激……她只想要他的心，可是他拍着她的脑袋喊她小夫人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她板起脸、一张年幼却仿佛历尽沧桑的脸，她的声音也让长恭觉得陌生，“不必谢本宫，本宫也只是为了姐姐。”
  
  长恭只是点头，再无话说。小雪心中纵千般不舍，仍拂袖而去，穆黄花跟上，不久后却折回来喊住长恭。
  
  长恭不认识她，但她却将一只木雕递到他手里，说，“王爷，皇后娘娘给你的，要你在这里先等着她。”
  
  “给我？”长恭纳闷，接过这只木雕。他记得这是以前跟斛律将军在晋阳时他送给小雪的，原来她一直留着。莫非真如若藜所说——小雪喜欢他？
  
  他没有等来小雪，却被高纬看到，高纬看到他手里的木雕是小雪跟他成亲后常常对着发呆的物什，愣住，狠狠地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