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若瑾,佳期如梦

46 谁赢了这红尘的较量


展彦祁在专列火车上颠簸了一天又一夜,火车再往北走,气候越来越冷,他却仍是岿然不动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秋末初冬天地间的苍凉无限。
    “哐哐哐”火车单调的声音催人入梦,身心的疲惫像一条水蛇一样渐渐的缠绕着他的身体,他伸手缓缓的摸在窗户上,手上的热度触碰到冰冷的车窗,淡淡的薄雾凝结在玻璃上,然后渐渐消退,他看着看着,浑身疲软了,意识里不自觉的显出了江若瑾的微微低头的笑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和他一起乘着火车,也是看著窗外的断壁残垣,那时他握着她的手,说了些什么呢?哦,对了,他和她说,晋州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如今看来那是多么傻的一句话,晋州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家了。
    “少帅,少帅,少帅?”随行上将唐文山连叫三声才将展彦祁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啊?什么事?”展彦祁抬头问唐文山。
    唐文山回答道:“少帅,前面一段路因为前些时日雨水过多被塌方掩埋了,列车可能要停一段时间。”
    “那就停一段时间吧,多让几个人帮忙,我们还赶时间。”展彦祁向唐文山吩咐道。
    “是。”唐文山低头受命走出了车厢,展彦祁站起来看外面才发现火车已经停下了,方才自己一定是太累了,竟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在微微的梦里分明是和若瑾一起乘着火车,睁开眼车厢里却唯他一人,忍不住怅然若失,她入他梦里来,是有什么要告诉他吗?
    火车既是已停,展彦祁在车上也坐久了,起身下了车厢,身后随即跟上了六七名士兵。
    这里地处偏远,所见之景无外乎荒地山丘,了无人烟的境地里只有这么一条铁路是有着人的痕迹,空气里干燥而寒冷,扑在面上的凉风让人的脸紧绷绷的,不一会儿就有些轻微的疼痛。展彦祁踏在枯涩的霜草上,满目的荒草都在长期的雨水里泡的要烂掉了,看得出这里先前是大片的天地,战事的缘故,如今沦落为荒野。
    在外面站了一阵子,唐文山跑过来说道:“少帅,前面塌方已经清理了,您上车吧。”展彦祁点头,将冻僵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抬腿上了火车。
    “彦祁——展彦祁——”辽远的地方有模糊不清的声音随风吹过来,展彦祁一惊,在这荒山野岭里,哪来的人喊他呢?是自己错觉了吧?他踏上了火车,身后的唐文山还在车下,向远处看了一眼,随即对火车上的展彦祁说道:“少帅,好像有个人跑过来了。”
    “什么?”展彦祁问着跑下车来,远远的看去一个黑色的墨点在苍茫的大地上向这边奔来,渐渐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的男人,再近一些,展彦祁惊喜的发现那人竟是杨宇恒!他意外而欣喜的向杨宇恒的方向跑去。
    两人跑到面对面的站定,都是气喘吁吁,杨宇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憋得通红,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等他缓过来了,才一拳推在展彦祁的胸口上说:“你是想跑死我啊?我喊的嗓子都破了,你怎么没听到?”
    展彦祁露出微笑说:“抱歉,实在是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怎么追上我的?”
    “怎么追上你的?我都快淹死在海里,又是船又是车,还是冒着险猜测你可能走这条路,幸好你没有改变行程。”杨宇恒无不带着调侃的埋怨。
    展彦祁无意间发现杨宇恒的手上包着染血的纱布,看似十分严重,显出紧张的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伤。”他并没有告诉展彦祁自己的手已经废了的事实。
    展彦祁也没再追问,才想起问他找他的意图:“你这样不要命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宇恒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不知如何开口,还是不得不说:“彦祁,你快回去吧,沪河也许更本就没有什么乱党,你父亲只是想把你支开。”
    展彦祁莫名其妙,笑了笑问:“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因为你父亲要娶的妾室,就是若瑾,他怕你闹事阻止,所以把你支开。”杨宇恒将这个天大的坏消息当着展彦祁说了出来,展彦祁起初是一脸的怀疑,继而又是不知所措,最后沉重的悲痛散开在他的脸上,他抓起杨宇恒的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我拼死拼活的追上你,难道是和你开玩笑嘛?”杨宇恒一脸严肃的问。展彦祁渐渐的松开杨宇恒,惶恐不安的不只要看向哪里,嘴里喃喃自语:“他怎么会这么做?怎么会?”
    杨宇恒见他无法接受这样惨痛的事实,也顾不上安慰他急忙的催促到:“彦祁,我们赶快赶回去吧,兴许还来得及阻止这场婚事。”
    展彦祁才意识到杨宇恒的提议:“对,对,我们要立刻赶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若瑾嫁给我父亲。”
    这一日的督军府非凡热闹,既是为展帅举办婚事,也是为晋军将领饯行。虽然只是娶一门妾室,但是礼节和娶正室却也相差无几。督军府内皆是花团锦簇喜庆满园随处即见绫罗绸缎绣着锦绣鸳鸯,鸾凤和鸣之图琴瑟和谐之字,楼上楼下宾客满座祝福连连,无不是百年好合之词白头偕老之意,展啸云身穿帅府面满和悦迎接宾客,身边陪同的却不是副官赵建承的身影。
    督军府外四周丝竹响乐鞭炮礼花喧嚣不断,整连的军队调来守卫秩序,沿街拦着挤挤攘攘的百姓,落日殷红般的软绵的地毯直铺到汽车开来的地方。晋军上下凡是有军衔者皆是驱车前来,门前排起的车队直到另一条街上。
    清心阁坐落在督军府后面不足百米,听得见督军府里丝竹声的喧哗。江若瑾正在楼上的房间里被三五个老妈子及丫头围着梳妆打扮。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直落下来,眼若星辰,肤如凝脂,双唇不点而红。镜中红颜正梳妆,凤冠霞帔就搁在身旁,梳头的老妈子拿着桃木的梳子为她梳理秀发,嘴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举案又齐眉,停在江若瑾的耳中是四个带着鲜血的字,闻得到满心的血腥味。披着红色的婚礼殿堂只不过是她另一种方式的葬礼,葬送她余生的年华,葬送她的倾尽所有的爱与恨,葬送那生生世世让她铭心刻骨的一个他,女人这一生有多少次渴望过身穿嫁衣同她爱的人牵手走过一段温馨,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是嫁给他深爱的人的父亲,嫁给她仇深似海的敌人,如此荒唐可笑的她坐在镜前承受着生命的嘲讽与奚落,等待着什么,又抗拒着什么。
    赵建承在楼下沙发上端坐,只等吉时到来送新娘入府。女佣端着一盆水送到楼上,赵建承喊住女佣问道:“江小姐还未准备好吗?”
    “还没有。”上楼的女佣停在楼底下低头应道。
    大门突然被推开,赵建承抬头一看竟是傻了眼,眼前正是风尘仆仆的彦少身后跟着杨宇恒。赵建承慢慢站起来看着彦少惊诧得一时无语,展彦祁也不与他废话,上前抓住赵建承的衣领厉声问道:“若瑾呢?她在哪儿?”
    赵建承很快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劝慰道:“彦少,您不要激动。”
    “去你妈的。”展彦祁挥拳一拳打在赵建承的脸上,赵建承扑倒在地,展彦祁也不看他,径直向楼上走去。身后的杨宇恒并未一同上去,兴许他在这种情况下不必夹在他二人之间。
    江若瑾的长发已然盘起,老妈子正在给她带着珠花。她伸手触碰着镜中的自己,等她死了,除了自己不会有人记得她了,要把自己好好的记住。这是眉,这是眼,这是鼻梁,这是,这是?这难道是?镜中这清俊的容颜深邃的眼眸直挺的鼻梁,这望着她柔情如水的眼神,这分明是彦祁啊。她哗的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来,一眼隔万年!站在眼前咫尺之遥的眉目依旧的人,是她铭心刻骨爱过的那个展彦祁。
    他们面对面站着,隔着前尘往事今朝彼此凝望着,房间内的丫头老妈子都是面面相觑,继而识相的一一退去。
    “若瑾。”他情深意重的喊出她的名字,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她一身红妆如海棠初开站在他的眼前,明眸皓齿的美人依旧,眼中潸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这样的重逢,千言的万话终究是化作无语,凝噎望着他。隔得那么近,又像是隔得那么远,泪眼模糊里看不清他的脸,要说的所有的爱也好恨也罢她竟是忍了回去,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说道:“你来了。”
    他满脸的泪水洗着痛苦,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走。”她却岿然不动,他一些意外吃惊的望着她,她抬眼对他说:“我们走到哪去?外面到处都是兵,我们逃得掉吗?你可以什么也不顾,那我呢?更何况,更何况你是有妇之夫。”
    他一时呆住,仿佛刚才的话并不是若瑾说出来的,他恳求焦急样的仍拉着她的手说:“若瑾,你不愿意跟我走吗?难道你要嫁给我父亲吗?我不允许!即使外面有千军万马我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嫁给我父亲,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冰冷的说:“死?你就这么轻易的想和我一起去死吗?我可不愿意同你一起去死,我还有大好的年华,既然晋军领帅要娶我,我何必还自讨苦吃硬是要跟着你,倒不如嫁了,也算和你一了百了。”她不知道是用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早已痛得流血如注,只能是紧绷着脸不去看他,用那颗要碎的心偷偷的哭泣着:“彦祁,原谅我,这辈子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放手吧,做个好丈夫好统领,不要辜负了那么爱你的歌慧,也不要辜负了你的天下。来生来世,我一定做你的新娘。”
    展彦祁被她说出的话伤到了最深处,他怔怔的看着她,不愿意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千辛万苦磕磕绊绊经历了那么多,支撑着他一步步走过来一步步陷入这样的绝境也无怨无悔的,是对江若瑾此生不换的深情,是相信她对他有着同样坚贞不渝的情深,她而今这样冷若冰霜的几句话,让他跌落在无尽的轮回里永不超生,他隔着泪眼向她喊道:“你撒谎!”
    “我没有。”她仍旧侧脸对着他,也是不忍心去看他,平静的神色对他说出这三个字,心中却是有三千个字三万个字想向他倾诉,但那些终是成空,跌坐在现实的残酷里,她再也没有退路。
    他望着她,心痛得泪如雨下,字字如针的问她:“你怎么和我一了百了?我们在漠城度过的那么多时光,你跟随我不远千里的来晋州,隔着烽火连天等着我归来,你说你要嫁给我,你在那座亭台里同我一起写下的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多的事情,你都要和我一了百了吗?”
    她别过脸去生生的将眼泪吞进了肚里,伸手缓缓的从衣领里取出残留着她的体温的那枚胭脂扣,怀抱着不舍,她掩盖着内心的煎熬与挣扎冷静从容的将那枚胭脂扣递到他的面前说:“还给你,此世余生,我们了无牵挂。”
    此世余生,了无牵挂?
    他低头看那枚胭脂扣,流逝的过往,悠然的旧时光,轻弹在那一行字上:不离不弃。他颤抖的手,触在那已然冰凉的隐痛上,一点冰凉,刺痛心脏,他恍然若失,这一生仿佛并未曾遇见过她,走到了今天,才终于的明白,这世事的无常,也抵不上她对他意念的消逝。
    他接过那枚胭脂扣,握在手心上,抬眼望她,她也正望着他,那一眼的秋水依旧如故,顷刻间他以为时间凝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挣扎着,他抱得更紧,相拥的这一刻,她摸走了他腰际的那把勃朗宁配枪偷偷的放进了桌上触手可及的梳妆盒里,他却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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